遇见贵人

山西.张小波

文/张小波

他从医院回来的第二天，老东家就上门来了：“淼啊，在家吗？淼？……”“在，在呢李叔！”伴着一阵短促的咳嗽声，出租屋的门也吱呀呀打开了。

浩淼从屋里把身子探出来，正好看见东家笑眯眯地站在屋檐下面，手里还拎了几包沉甸甸的水果和吃食：“听说你回来了，我过来看看，最近忙的也没搁家呆着。”

浩淼把东家让进屋，递烟、倒茶好一阵忙活。“……得亏治疗及时，看看多吓人哪！下一步怎么打算？”老李一边招呼浩淼歇着别动，一边开门见山地问道。浩淼怔了一下，又看看桌上放着的几个奖杯，苦笑着摇了摇头。“也是，先养好身体再说。不用担心，到时候我来帮你……”对于东家几次出手相助，浩淼是打心里感激。可目前他所面临的处境，想要报答又谈何容易啊！

他们聊了好一阵，东家才笑盈盈地推门走出来：“留步，留步，你好好养着，有什么困难随时找我，甭见外，甭客气！”浩淼一个人站在门口，眼圈儿通红……

东家老李是个正儿八经的北京人，快七十岁的人了，仍倍儿精神。仰仗村子附近新建的一个个大型工业园，以及自己名下的几处房产，日子过得相当宽裕。他和老伴年龄相仿，没事的时候就开车出去“穷游”，所以，平时想要见他也不是很容易的事情。他们有儿有女，且早已成家立业，都在北京市区买了房子。只因前些年地方动迁，由于财产分割问题父子们有了隔阂便再未回来走动。

老爷子人脉宽广，人缘儿也好，还是个热心肠，院子里哪家有事，只有他能办的都会多多少少给予帮助。所以，凡在他那里租房的人家，彼此相处得都是相当融洽。

浩淼是山东沂蒙人，来北京已有近八个年头。从建筑工地的小工，到流水线工人，再到后来做保安，物流公司保管，这一路走来可谓经历了很多波折。因为文化基础差，又没什么特长，先前曾找过一个女友，结果没处多久俩人便分道扬镳了。有人说那女子白天不起，夜里不归，整天打扮的花里胡哨一瞧就不像个正经人。也有人说浩淼挣那俩钱，人家压根都没看上他，只是哄他几个钱花。

不管怎样，浩淼愣是一个人熬过来了，现在一家物流公司上班。虽挣得不多，但用他的话说：“我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已经很知足了。”

四月六日是浩淼的生日，而且恰逢周六。他一个人走在郊外，身旁尽是绿油油的麦田。“老弟，遛弯儿哪。”浩淼猛一侧身，才看见麦田里的那个身影正朝他这边摇晃过来。“马哥，这是你家的麦地？长势不错啊！”“对，一个人种几分麦子，图个乐呵。这老寒腿也干不了别的。”老马在说话的功夫，已从兜里掏出烟盒，并熟练地弹出一支给浩淼递过去。“今儿休息？一会咱兄弟俩再喝点儿去。”“不了马哥，我晚上还有事。”“屁事。喝酒才是正事！”老马说着话，已将停在道旁的三马子发动起来。随后又一把拽过浩淼，硬生生将他摁进那个本就不大的车斗里。

老马和浩淼同在一个园区工作，虽是两家单位，彼此却称兄道弟走得很近。因为投缘，两个人平时也会经常逛逛茶楼，或去喝点儿小酒。老马从心底里就喜欢面前的小伙子，不仅仅是因为他给介绍了一份好工作。人都是相互的，能够交心的朋友又能有几个呢？所以，老马对自己的工作，即便再脏再累都没有半点怨言。用他的话说“若不是浩淼，我一个半残废去哪儿能找到这么好的单位上班儿！”

他们在国道旁的一间门脸房前面停了下来，“红玉饭店”那个朱红牌匾格外显眼。“玉儿——点菜来！”老马刚进店门就先吆喝起老板娘的名字。“来了叔，您先找位置坐下！”顺着声音看去，一个年轻女子正在包厢门口和里面的客人说事：“我送你两瓶饮料好吧？咱都是小本生意。”那客人凶巴巴地回答道：“就那么地吧，给整抹零。你这么做生意下次谁还来嘛……”“三位哥哥，我这桌菜也挣不了七、八十块钱啊……你们……”那女子话都没说完，其中一个满脸麻子的人已经很不耐烦地扫码走人了。

老马和浩淼选了一个靠窗的位子，他们拼一盘小菜便先喝了起来。可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他们边喝边聊，一会儿功夫两瓶牛二就见了底儿。浩淼突然笑着说道：“哥呀，你说我这算什么事儿？天天要看人的脸色。昨天又和那丫的差点干起来……两张红票票又被罚没了。”老马笑笑，吞吐着满嘴的酒气：“兄弟说的可是老蔡？他奏——奏那德行，前几天还嚷嚷——嚷着要开我呢。那货就是——鸡蛋里挑骨头……”他顿顿又说：“唉，要不是我这条瘸腿，干嘛受丫那气呀！你和我——不同，还年轻——甭和那老小子计较。”“他可不是一次两次打小报告了，上上个月的奖金——我又一分没落着。他不就是胡咧咧的大舅哥嘛！”浩淼微醉，却也尽力控制着自己。老马抿一口茶接着又说：“兄弟呀，听说那个胡——胡咧咧找了个小三，让原——配打进医院了？……好像还在外面生了个娃……”“真的，假的？我怎不知道啊……”他俩有一句没一句地胡侃着，几个小店员过来看看桌上横仨竖俩的白酒瓶，只是一个劲地撇嘴。

浩淼醒来已是第二天晌午，他挠挠胀痛的脑袋，仔细回想昨夜发生的事情，却是没有一点儿记忆。他刚想看看时间，老马的电话正好打过来：“兄弟，怎样？谢谢你昨晚送我回来啊，你没事吧！”“没事儿马哥，就是有点晕……”浩淼还想说什么，却又咽下去了。其实连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他们在电话里说笑一阵，还约了下次喝酒的时间。

没过几天，浩淼就病了，检查结果一出来着实把他吓得够呛。

常言说：在家千日好，出门处处难。他仔细想想，这些年所有的不顺好像都让自己赶上了。先是慢性肠炎，后又得了坐骨神经痛，还有那次车祸……这回能不能挺过去？就看造化吧！浩淼父母去世早，老家只剩一个叔伯弟兄。考虑再三，他还是决定不向任何人提起此事。

在北京打拼，稍有一点松懈就会落下旁人一大截。但在所有年轻人中浩淼算是最勤奋的，他通过业余自学已取得多个专科毕业证书。就在前不久，还和好伙伴开玩笑说准备加盟个营业点大干一番。然而，这前前后后还不到两个月时间。真是，愈想寄希望于付出的一切努力 ，现实却又未必都会让人得偿所愿。

公园一角，三、五个大爷大娘正和着欢快的舞曲扭动着身子。几个年轻小伙也是争先恐后想把手里的球给传递出去。浩淼在一旁稍站片刻，便径直走向一处写有“双塔遗址”的大树下。他的心头突然掠过一个念头“我的前世定于这塔有缘。否则，每每伫立于此怎会变得如此心静如水；我的前世定于菩萨有缘。否则，我的心里怎会常常响起母亲的名字……”就在那夜，他又开始失眠了。

第一次从医院回来，浩淼的拉杆箱里满满当当都是熬好的中药制剂。经过几个疗程治疗，收效甚微。第二次去医院已变成住院治疗，检查费花了不少，效果却也平平。经这么折腾浩淼明显憔悴了不少。后来，老东家知道了情况，还特意去医院探望。

他一个人躺在病房，常常也会胡思乱想。好在隔三差五就有朋友前来看望。那天刚打完点滴，老马就来了，他依旧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兄弟，这什么情况啊，一些日子没见怎跑这儿歇着了？还等你喝酒呢。”浩淼苦笑道：“马哥，酒先留着，等我回去好好陪你。让你受累，请假来看我……”老马摆摆手：“兄弟这是哪儿的话。那个破班儿哥已经不上了。那个王八犊子……”浩淼哪里知道，就在他来治病的第六天，单位已经发了通告，连他自己也被作自动离职处理了。

他们在病房聊了好一阵才握手道别，临行老马又给浩淼递过一个信封：“拿着，老哥一点心意……”浩淼想要起身，却被老马按着不能动担：“好好治疗，有什么困难和哥说，钱什么的都甭担心……”

老东家再来看他的时候，浩淼已经在这家医院躺了一星期。他看着病床上的浩淼满是心疼：“孩子，你觉得怎么样？感觉好些了没？”“李叔，好多了，医生说再住几天就能回去。”“好好养着，医院这边不用担心，咱有人……”老东家坐了一会便出门朝护士站走去。再进来时，身后还跟了几个穿白大褂的医生，个个甭提有多客气。

在后来的治疗中，浩淼觉得用药少了，头脑反而更加清醒，而且检查的频率也要明显低于往常。窗外阳光正好，而那病房内的浊气却是久久挥之不去。看着一个个病友离去，他也在默默地鼓励着自己！

周五一早就有医生、护士过来查房。他们问了浩淼的情况，又看看他的精神状态，一位主治医生开口说道：“恢复的很不错，明天就办出院吧！”他又嘱咐旁边的护士长：“一会给交代一下出院后的注意事项……”

回到青云镇的住处，一切的生活还得照旧。工作丢了，从前的什么尊严、体面都没有了，就连冰箱里的几个冷馒头都像发了疯似的，顶着一头的奶奶灰怒目而视地怼着自己！

自从出院回家，只有老马和东家经常过来看他……老东家已经答应，在他病好后给他找一份更合适的工作。老马每次过来，那个不大的三马子满载的全是吃喝。

浩淼经历了太多的不幸，但他又是很幸运的，因为在他的世界里总能遇见“贵人”。他常常默默地鼓励自己：一定要活着，一定不能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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