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凡呆过的地方,离开时总会惹起惆怅,只不过家乡的那块离愁别绪更浓更重。我轻轻地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我轻轻地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这样轻佻的情感大约只有轻薄如徐志摩那样的人才会有,我整整努力了六十年都达不到那样的境界。请宽恕我的偏执,我对徐志摩薄情的诗和滥情的他本人怎么都喜欢不起来。</p><p class="ql-block"> 只要怀里揣着家乡,刮风下雨,花开花落,都会惹起一阵乡愁。立秋之后,梦里梦外便全是家乡的故事,刚才在梦中,仿佛在水井前打水,撑架,大杆,小杆,水斗,我熟练地操作着,井水一斗斗打上来。木桶旁站着一个穿碎花衣裤笑嘻嘻的妹子,正思想这妹子是谁?却突然醒了。一种搜肠刮肚的惆怅顿时袭上心头,眼窝便热乎乎的。</p><p class="ql-block"> D城人在立秋前就络绎不绝地回老家上坟,说是立秋过后就不能上了。而我们老家则是在七月十五才能上坟的,如果七月十五这天有事脱不开身,也只能在七月十五的前三天后四天去坟前烧纸祭拜。小时候,每到七月十五的中午,新麦做成的雪白的肉包子或者韭菜鸡蛋素包子上笼之后,我们便跟在三叔后边,提着瓜果点心香烛等供品,一行人兴高采烈地向墓地走去。热心的三叔虔诚地跪在所有爷爷的坟前烧纸上香,三叔总会拿起酒壶,说声:托您们的福,今年又是好年景,开心喝烧酒吧。酒均匀地洒在墓碑上,香烟点燃插在墓碑前,最后领着我们一起三叩九拜。回去的时候,因为家中有难得一见的雪白的肉包子在召唤,孩子们差不多是在奔跑。七月十五,生产队会专门杀几只羊,将肉和骨头按照户数分成若干份,各户派人去抓阄领一份回去。中午,炊烟袅袅漂浮在村子上空时,到处飘荡着肉包子和烧酒的味道,下午上学时,小伙伴的嘴巴也一律油乎乎的。</p><p class="ql-block"> 前年退休后,有空回去了,便微信和初中同学冯老五联系,让他杀一只鸡,蒸一锅黄糕等我。自从父亲和三叔三婶死后,我就成了无家可归的游子,堂兄弟们在外边打拼的打拼,在村子里的也都在地里忙活,很少能聚集在一块去上坟。到县城后,搭住在县城的堂弟堂妹的车回村,他们是四叔的子女,四辆车浩浩汤汤拉回一大群人。四叔有儿女五个,因此当年过得很拮据,谁知道几十年以后竟是这样一番兴旺的景象,我想四叔如果地下有知,也应该感到欣慰了。我们家的坟散落在一块高粱地里,高粱长的密不透风,进墓地时,我趔趄着摔了几跤,堂妹拉起我后说,你这么胖,行动不方便,以后就别回来了,我们代替你祭拜就行了。我笑笑没言语,心想堂妹不懂事,这事别人怎么能替代的了呢?</p><p class="ql-block"> 那次上坟回来很沮丧,真真切切地感觉到自己老了,不中用了。冯老五的鸡肉炖的很有味道,黄糕蒸的也很地道,他老婆陶瓷厂上班去了,岳母还专门拌了凉菜送过来,白酒啤酒都有,就是没有胃口。我象一头疲惫的猪瘫倒在老五的火炕上,只是大口大口喘气。吃罢饭睡了一会,老五用三轮拉着我到村子里地里到处转了转,顺便去看了几个同学,一伙人在我们村的村口聊了一下午。有个年轻人喝醉了,躺在树下喊我的名字,问我能不能把树拔起来,我说不能,他就竖起小指头嘲笑我说,当年豪横的你也不过如此。我苦笑了一下,没有言语,因为想起当年,我也和他一样喝的醉醺醺的,一样说过别人不理解的混账话。无意中见识了当年落魄的自己,心中那叫一个酸甜苦辣。</p><p class="ql-block"> 去年七月十五那天下大雨,没能回去,今年清明因为疫情封村更不能回去。七月十五就要到来了,心便越来越纠结。回去还是不回去,情感和理智又在不停地争吵。回去是因为叶落归根,水流千里归大海,回老家永远都是人间正道。不回去是因为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和精神状态,走到哪里都是别人的麻烦。或许堂妹说的有道理,祭祀的事情由他们替代就行了,何必跌跌撞撞地回去呢?可是就我自己的意愿来说,总是千方百计地想着回去,想和二哥睡在大炕上话当年;想象那年春天一样,二哥用电车拉着我绕村子转一圈,看看生我养我的老家的变化,看看我倒塌的一无是处的老屋,看看那棵我亲手栽种的老槐树。到街中心看看那些眯着眼晒太阳的老同学,和他们拉呱拉呱当年十二课胡杨和一朵玫瑰的故事,或者听听我们如何毫不留情的相互唾骂。想听他们再叫我一声醉鬼,或者嘲笑我不抽烟不算男子汉。</p><p class="ql-block">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真的想回老家安安静静地住几天,如果我的父亲或者三叔三婶还活着,如果我的心里感觉还有一个家。我想看看老家人对待疫情对待生死展示出来的从容不迫;我想看到街口的老头老太太就象一尊尊沉静的雕像,狗蹲在身旁,母鸡领着一群鸡雏四处游荡;我想看到夕阳西下时,羊群涌进村子,村子里顿时响起一片沸腾的亲情呼唤,就如我有时候仿佛隐隐约约听到九泉之下的父母在召唤我:儿子,回来吧!回来吧!</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