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知青妹妹

海娃子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76, 79, 187);">【旧作分享】此文完稿于2012年,曾发在“大洋论坛”被编辑加【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76, 79, 187);">上图左1是妹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76, 79, 187);">下图是父亲在妹妹下乡半年后到平沙农场探望女儿时合影</span></p> <p class="ql-block">[顶] 我的“知青”妹妹 </p><p class="ql-block">看了最近网上许多当年知青的文章,勾起了沉淀在我记忆深处的一段往事。</p><p class="ql-block"> 1974年夏末秋初,当兵6年的我获得了第一次干部探亲的假期(当时我已经提干三年了)。自从69年3月离开广州的家,就一直没踏过故乡的土地。久违的家对我来说变化太大了。弟弟在深圳边检当兵,大妹下乡到斗门平沙农场,我们姊妹三个天各一方。热热闹闹一大家子就剩了年过半百的父母和刚上初中的小妹,冷冷清清的。</p><p class="ql-block">我当兵走那年,弟妹都还是一群少不更事的“小屁孩儿”。文革学校停课,我整天带着他们或玩打仗游戏;或掏鸟窝、钓鱼;或打球、游泳;或做皮影、幻灯片演给他们看。忽悠得他们如醉如痴,前仰后合。这些活动当然也没少闯祸。弟弟愣,为掏“八哥儿”擅自行动,爬上了琶洲塔顶。真够玄的!事后父亲得知,气得到处找棍子要揍他,可他却趁机溜了,我替他挨了那顿棍子。谁知弟弟这一溜,一夜未归宿,又把父亲急得绕世界找。早晨起床后,无奈放出话来“只要回来,不揍他了。”</p><p class="ql-block">早上妹妹到食堂打饭回转,刚走到食堂门前那棵粗壮歪扭的无花果树下,树上突然跳下一个小人儿,“二哥,你吓死我了”妹妹惊讶的直呼叫。弟弟立即向前捂住妹妹的嘴“嘘——别出声!”,端起侦察兵“抓舌头”的架势问:“有什么情况?”妹妹挣脱开,怯怯地说“哥,你昨晚到哪去了,把爸妈急死了”。“在猪场的草窝里”。弟弟自豪地说。“哥,回家吧,爸说不打你了。”弟弟一把从妹妹的饭锅里拿了一个包子,塞到嘴里“真的?”“真的!不骗你,爸亲口叫我们给你传话的。”弟弟略一沉吟,摆谱说:“不行,要爸来请我回去!”说完,又从锅里拿了个包子转身又溜了。“啊?……那好吧。”妹妹嘟囔着回到家,如此这般的学说了一遍,特意添油加醋的加重了对二哥狼狈境况的描述,心疼的老爸饭都没吃,抬脚就去请儿子了。呵呵。</p><p class="ql-block">当然我也闯过一次祸。那是拿爸给妈从南京买的一条全羊毛头巾,给自制的幻灯机遮光,结果烧了一个大洞,把妈妈心疼的直吸溜嘴,可鉴于此祸是开展有益活动无意导致的意外,故爸妈决定不予追究,我免过一劫。哈哈,想起这些就像是昨天的事。转眼都成大人了。作为大哥的我一别6年,思念弟妹之情可想而知。尽管爸妈此前都曾去探望过他们,可我还是非常牵挂,尤其是妹妹。弟弟当边检兵,条件比我们部队好,自然比较放心。妹妹下乡,乡下对我来说那是一个既陌生而又艰苦的代名词,妹妹能吃得消吗?她从小挑食,体质弱。于是我向父母提出利用假期去探望妹妹,父母欣然同意。妈妈准备了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可能准备的吃用让我带上,爸爸安排我跟着一个前往换班的知青带队干部搭车前往。如今到斗门平沙也就是两个小时的事儿,可那会儿,要过四个渡口,一路黄沙,坑洼颠簸,还得在路边大排档吃餐饭。记得我们当时一大早出发,颠了六七个小时,下午才到平沙农场总场部。</p><p class="ql-block">站在总场部的山上,带队干部指着那隐没在无边的甘蔗地中间,绰约可见的一片村落建筑告诉我,你妹妹就在下面农科所(属于条件比较好的单位),离总场部还有一公里。于是我在招待所登记住下,气都没喘韵就奔了农科所。</p><p class="ql-block">总场部到农科所是一条机耕路,路两边是望不到边的甘蔗地,甘蔗接近收获的时节,每根都有两三米高,远远俯瞰,在季风的怂恿下,甘蔗林像海浪般哗哗作响,起伏涌动,蔚为壮观;但行走其间则是别样风味:广东夏末秋初的季节,骄阳似火,巨大的热能蕴积在稠密的甘蔗林中就象烤箱,空气仿佛凝固,没有一丝流动的感觉,热浪逼人,炙热难耐。走不多远,我已经汗流浃背。我可以体会到,钻到甘蔗林那锋叶交织,枝干蹉节的地里劳作是怎样一番滋味。这就是妹妹接受再教育的熔炉啊!我的心揪作了一团,6年不见的妹妹,如今你被熔炼成了啥样?我不敢想象。脚下的步子飞快的倒驰,十几分钟后我便站到了农科所简陋的瓦屋前。</p><p class="ql-block">我现在已经不记得谁接待了我,谁去向妹妹通报。仅记得被人告知妹妹今天在“挑鱼塘”。我在焦急等待中打量着农科所:横竖几排简陋的砖瓦房,围着一个晒谷场,房后有些土屋猪舍什么的,周边毫无秩序的堆放着有机肥、柴草垛;鸡鸭猪狗懒散的四散在各个它们认为合适的地界儿。我就站在妹妹宿舍的门前,房门虚掩,窗户洞开,从窗口可见四个摞架床——那是她们几个女孩子的居所。</p><p class="ql-block">“哥——”一声熟悉亲昵的呼唤从房头转角处传来,我抬头望去,妹妹那高挑身型跳入我的视野。妹妹长高了(170)。用今天的审美眼光可以“瓜子脸,高鼻梁、纤细高挑,骨感十足”的模特胚子形容。我见到第一眼,妹妹头戴当地农民时兴的宽边斗笠,裤管、袖管都挽到大关节以上,上衣下摆紮在裤腰里,泥水一身,俨然一个农村姑娘打扮。妹妹见到我两眼放光,一副喜出望外,兴高采烈的样子。转瞬她蹦蹦跳跳就扑到我面前。</p><p class="ql-block">“哥,你咋来了,也没说一声。”妹妹高兴得有些语无伦次。我掏出手绢,心疼的帮她擦去脸上的泥浆点子,内心一阵酸楚涌上。久违的妹妹给我留下的第一眼印象,从此永远定格在我的记忆深处。</p><p class="ql-block">进到屋里,妹妹的嘴像机关枪,问这问那,絮叨不停。我听着,答着,看着妹妹,“想家吗?”我插缝问了句。“想”妹妹立时收敛了笑容,眼泪夺眶而出。我真后悔问了一句不该问的费话。我哄劝了半天,妹妹才平复了情绪。妹妹又接着兴致勃勃的给我说起农场劳动生活的种种趣事。一脸的天真。我听着,心里可不是滋味。唉,那个年月,硬是把十六七岁的孩子离乡背井放到这完全陌生的农村,弄得爹娘想孩子,孩子想爹娘。正是读书学知识的大好光阴,却要白白浪费在这简单原始的劳作中。值吗?</p><p class="ql-block">那天晚饭,农场饭堂吃包子,妹妹去买了8个。她打饭回到宿舍,老远就冲我嚷,“哥,你运气真好,你一来就赶上吃包子了。”“经常吃吗?”我问。“哪呀!一年也吃不上两回,昨天所里杀了一头猪”妹妹答。“农场比农村插队要好些吧?”我问。“哪呀,也就是我们农科所好点,下面分场很苦的,劳动强度大,伙食差。”妹妹还说,农场还有一些老知青,都在这安家了。农科所里就有一位广州老知青大哥,在这里成家了。他两口子平日里很关心照顾她们几个城里女孩儿,而且对我妹妹特好。</p><p class="ql-block">第二天晚上,老知青两口子请我们兄妹到他家吃饭。老知青两口子象款待远道的贵客,买肉,杀鸡,弄了很丰盛的一桌菜(其实农科所支书和所长还有几位老职工,也都分别邀请我们到家里吃饭,由于我时间短暂,只能心领好意,不能从命。现在想起来,我还心存感激。他们那种朴实真诚给我留下深刻印象)。</p><p class="ql-block">老知青一家就住在妹妹宿舍后面一栋简陋瓦房的头一间。全家4口就一间房,门口自己搭了一间简陋厨房,房前屋后鸡鸭猪狗猫自由穿梭漫步,与主人不分彼此,亲密无间。主人也听之由之,只要不妨碍主人,主人全不予理会。“家宴”就在那间唯一的房内进行。我和老知青坐在床沿儿上,妹妹、女主人和他们的两个孩子们围坐一圈。老知青夫妇健谈豁达,待我妹妹如亲姊妹(难怪妈妈在我来前,提起老知青两口子赞不绝口)。我们边吃边聊,相互夹菜,敬酒,席间不时穿插着主人“喝斥”另类们的过度滋扰,甚至不时采取驱赶行动,这给家宴平添了乡下特有的祥和诙谐的气氛。那次“家宴”给我留下深刻印象。从老知青夫妇嘴里,我听到了对妹妹的许多赞许,说妹妹不象城里官宦人家的孩子,朴实平宜,吃苦耐劳很受职工领导好评(我和妈妈来农场都感受到这样的评价。那么多人家邀请我们吃饭,可见妹妹人缘不错)。</p><p class="ql-block">谈话中,老知青给我说了他的身世。这位老知青是省里某厅厅长的儿子。父亲是东江纵队的老革命,老知青出生在战争年代,因父母身陷战争环境无力抚养,他一出生就被寄养在增城山区一位老百姓家里,直到五十年代才回到广州父母身边。长期农村生活,使他的情感和生活习惯很难融入亲生父母的家庭,尤其母亲对他很不待见。他终于在初中毕业那年(1964年),坚决响应号召要求上山下乡来到平沙农场,一干就是十几年。在农场他爱上了这位灵秀聪慧的本地姑娘,两人结为夫妻,妻子为他生养了两个孩子。现在他在农科所当会计,妻子当职工。看得出,他对目前的生活状态非常满足。“你还回广吗?”我问。他笑呵呵的说:“逢年过节回去看看父母还是要的,但我是不会再回广州了。”妻子插话说“前两年,家公家婆还要我们返广州,给我们安排了工作,可他就是呣中意返去。”“哈哈哈”老知青爽朗的笑起来,“那次,把老窦气得要死喔。没有办法,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我到广州那边水土不服嘛。我就喜欢乡下这样的环境。哈哈哈”又是一阵爽朗的笑声。</p><p class="ql-block">一只红冠大公鸡骄傲的站到到床梆上了,歪着头用一侧的眼光窥伺满桌吃食,大有“不请自到,舍我其谁”的味道。“嘿!去去!”老知青不得不停下话头赶鸡,那公鸡嘎嘎嘎扫兴的从床上飞到门外的地上,愤慲的嗝答了好一阵子才罢,惹得一堂哄笑。遂即老知青笑呵呵的端起酒杯说,“来,为你有个好妹妹干一杯!当然,也希望她能早点返城,这里不是她们的久留之地。他们不属于这里的水土。”老知青话语中肯。</p><p class="ql-block">我为老知青能按照自己的意愿选择生活方式感到高兴。因为在中国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如此。在那个年代,绝大多数人都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任凭命运之舟载到哪算哪,是大多数人的唯一选择。这难道仅是个人的悲哀吗?1975年后,和妹妹一起下乡的伙伴陆续返城了。父亲尽管心疼女儿,但作为机关主管此项工作的领导,父亲始终恪守“领导干部要模范带头执行党的政策”的信条不松口。终于有一天母亲忍无可忍了。母亲是建国前参加革命的。1955年,部队动员女军人复员转业,作为干部部长的父亲带头动员母亲脱军装当家属,母亲为支持父亲工作,无条件服从了;1958年父亲又响应号召带头动员母亲返乡务农,母亲又默默的服从了。直到1960年大饥荒,妹妹几乎饿死,爸爸才不得已把全家接回来。因此直到退休,母亲的身份待遇比与她一起入伍的姐妹还差着一大截。一向逆来顺受,委曲求全的母亲为了女儿,终于背着父亲向她的姐妹开口了。时任某厂党委书记的老陆阿姨闻听我妹妹还在平沙农场很吃惊,立即明确答应一定安排招工。就这样妹妹返城了。那年是1978年,妹妹下乡五年后。</p><p class="ql-block">去年妹妹退休了。她又做了街道党员义工,义务参加街道居委的工作。她那高挑的身影至今经常活跃在居家所在街道大街小巷。几十年来,她无论在工作岗位还是在居委义务服务,她那热心公益,平易待人,任劳任怨的品格都深受同事、街坊邻里和居委好评。去年居委选举委员,妹妹因故缺席却以最高票当选。母亲言传身教,女儿品学兼优。她们的女儿从小学到大学,连年三好学生;高中到大学分别当选广州市优秀共青团员;去年再次当选广州市高校优秀学生会干部;大学连年获得奖学金。这是退休后的妹妹常常引为自豪的。我想,妹妹品格里除了留存着母亲的印记,也一定烙有五年下乡知青经历的印记吧?</p><p class="ql-block">上世纪的中国知青,是特定历史条件下造就的不平凡的一代,他们亲历了共和国的苦难和成长,他们以平凡之躯,用汗水、泪水和鲜血甚至生命写就了共和国一段惊心动魄的历史,知青经历留给知青们甜酸苦辣的记忆,将影响他们一生。因为对于大多数知青来说,那是他们初踏人生一段刻骨铭心的经历啊!</p><p class="ql-block">四十年了,当年的知青们早已散落在社会各个阶层、角落,如今他们中大多数都已经到了退休年龄。知青作为个体会老去,但知青作为群体现象,他们留下的成败得失的集体记忆和他们开创的业绩,将会载入共和国史册,成为后人宝贵的精神财富,永世流芳。</p><p class="ql-block"> 衷心祝愿我的妹妹和当年的知青们,健康快乐,多多保重! </p><p class="ql-block"> 完稿于 2012-12-25。</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76, 79, 187);">衷心祝愿我的妹妹和当年的知青们,健康快乐,多多保重!</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