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那座山

灯火阑珊

　　我的老家是个小山村，三面环山。西面的山是悬崖峭壁，偶尔会有滚石落下，为了安全，一直被封山，村民们称之为“禁山”，很少有人上去过。北面的山，是丘陵，可以种植番薯、油茶，后来成了村里的公墓。而村东面的那座山，从童年、少年到成年，留下了我对山的全部记忆。

那座山，最下面这段是松木林，中段有茶叶、油茶，快到山岗的这段是杉木林。山上不仅产木材，也产茶叶和油茶，柴火灶需要的柴火，自然也由它提供。半山腰有一股清泉，常年不断。放牛、砍柴嘴巴干了，趴下就是一顿牛饮，从没听说有人闹肚子。后来村民们用水管把这股水接到水池、然后分散到每户家中，直接饮用。

小时候看到太阳每天都从山岗后面升起，就问祖母：“太阳是不是晚上就藏在山岗后面呢？”祖母是裹小脚的，从没上过山，她对我说：“等你长大了，去山后面看看，就知道了。”我记住祖母的话，盼着自己早日长大。

对那座山最早的记忆，应该是在山上放牛的时光。我七岁在村里上小学，就开始给生产队里放牛，直到小学四年级去邻村上学才放弃。放牛是记工分的，每天2分。那时候村里日常男壮劳力每劳动一天也就记工分10分，女的记7分。所以母亲说，我放牛就可以养活自己。

放牛一般都在山的下半段的松木林里 ，跟着大哥哥一起放牛是快乐的，我们在那座山上嬉戏、追逐，偷生产队里的萝卜、番薯、豆荚，也采山上的野果。记得山上有“梅节”，后来知道那是野山楂。还有童谣：“七月半，梅节红一半。八月中秋，梅节红啾啾。九月重阳，梅节在山上睏。十月十，梅节寻不着。”所以在农历的八月，我们这些放牛娃就会满山去找“梅节”，采来以后伙伴们分着吃，好不开心。

　　山上还有一种野果，长在矮矮的灌木上，果实黑黑的、胖胖的，我们叫“乌胖子”，学名应该叫野南烛。吃完以后，满嘴漆黑，但味道酸酸甜甜的。当然，不同的季节也可以尝到不同的野果 ，在那个不知水果为何物的年代，能够吃上这些野果，就像过节一样。

　　感觉那时候的松木林里很干净，哪个位置有野果子，我们都很清楚，季节一到，直奔而去，就没有空过手。

每到“双抢”季节，牛比人还忙，就没时间被放了，除了吃稻草，牛也得改善一下“伙食”。于是我们会利用早上和傍晚的时间，到山上割草喂牛。这种草，就是给鲁班发明锯子带来灵感的草，割的时候要握紧，不然手就会被它拉出血，那时候也从没见过手套。

　　今年中秋节回家，母亲说，现在一个村子只有两家人烧柴火 ，其中一家是我家。是啊，现在家家户户都用上煤气灶、电饭煲、电磁炉等，既干净又不占空间，以前家里可只有柴火灶。厨房里除了一日三餐，还要煮猪食，柴火的用量很大。家里如果有红喜事，柴火就要早做打算。遇上白喜事，因为是突发的，村里会允许采伐一些不会成才的松木，当然是定量的。

农家孩子长到一定时候，半大小孩就该上山砍柴了。砍柴必须准备柴刀、柴绳和竹充（细毛竹两头削尖、用于挑柴）。柴刀要磨锋利，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柴绳要浸水，这样柴火才能绑紧。

我忘了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砍柴的，反正无师自通，看看就会。矮山没柴砍了，就一路往高山上砍，最后真的爬上了山岗，并且砍到了山岗的后面。没看到藏在山岗后面的太阳，只看到绵延不绝的山峦，真正理解了什么叫山外有山。

砍柴砍到天黑，饿着肚子挑柴，有种说不出的难受，所以都盼望家里大人能来接。当大人接过你肩上的担子时，内心就会感到原来幸福是如此简单。

　　那时候因为柴火用量大，柴被砍完，柴根也一起被挖，所以山上光秃秃的。有一次快过年的时候，我也去半山腰挖柴根，没想到没挖几锄头，锄头柄断了，只好拣了几根枯树枝打道回府，免不了被家里人埋怨。

如今烧柴的少了，砍柴的自然也少了，山上的植被是越来越好，小时候放牛的那些地方，不要说人钻不进去，就是牛也没办法进去，当然现在牛也不常见。只是以前从没见过的野猪，经常光顾玉米田、番薯地，农民苦不堪言。这野猪还很聪明，它“光临”过的地方，短时间内就不会再来一次，所以今后千万不要把猪当成笨的代名词。眼看着番薯就要采挖了，那天晚上，我把充电灯亮在地里，那晚野猪没来，不知道它是怕了呢，还是没有“档期”。

　　去年下半年，我站在老家门口远眺那座山，发现那座山跟我一样，也“秃顶”了。叔叔告诉我，不是“秃顶”，而是那里在安装光伏板。趁着春节假期，我爬上那座承载我无数回忆的东山，看到遍地狼藉的木头，也看到闪闪发光的光伏板，我在想，保护森林与光伏发电，到底哪个更重要呢？

（2024年9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