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華溪民國故事（八）

周先备

轻功大师贺柏春

贺柏春，因脸上有块红胎记，状如荷花，人称荷花脸。

荷花脸的父亲贺二爷，原是牛华溪盐船纤夫。他头脑灵活体魄强壮，后升任前领江。前领江不仅技术要好，而且要有一股牛力气，岷江多险滩，船要撞岩，就靠前领江籇杆化险为夷。

图片为AI生成。

牛华公园里的那棵大黄葛树，牛华人抹不去的童年记忆。母亲出生于1914年，生前说，小时候就那么大。

后来，贺二爷升任后领江（舵手），工资数倍于纤夫，他又很节俭，经多年积蓄买了盐船成了船老板。贺二爷娶了张家坝一位地主的千金，街上的人喊她贺二娘。

民国时期牛华溪习武成风，可能是盐镇比其他地方富裕罢，有句谚语“穷不习武，富不教书”，就像今天吃饱穿暖了，人们喜欢跳广场舞、打太极、练瑜伽一样。

不过当时尚武，还在于民国时社会混乱缺少安全感，认为武艺是最好的自卫法宝，很多家长除送孩子读书外，往往还让孩子拜师习武。

牛华溪陕西馆，原是发了财的陕西盐商修建的会所，民国初有位轻功马跃武先生，在馆内办学开武馆，学生上午读书下午习武。贺二娘小时候性子野喜欢武术，父亲就送她到陕西馆读书。

马先生教习武功那个才叫奇！先让学生立骑马功，一年后，把方桌翻转四脚朝天，让四个孩子站上去，单脚立在桌子脚脚上，要求站稳不晃动。马先生说，这叫四平八稳功。

练了三年，又在桌子脚脚上放四枚鸡蛋，让孩子踩在蛋上。开始是木蛋，教大家运气练功，练得差不多了就换成真蛋。据说，跟马先生练功的学生上百人，踩蛋不烂者不过五人，贺二娘是其一。

后来贺二娘嫁到贺家，住牛华溪矮人巷，生儿子贺柏春。贺二爷长年在岷江上跑船，教子责任都落在贺二娘身上。

有其母必有其子，贺柏春和他娘一样，对读书不感兴趣，而痴迷于武功。矮子巷里，人们经常看到贺二娘带着儿子练功。贺柏春五、六岁时，贺二娘两手平伸手掌向上，儿子脚尖立于手心，转动自如像跳芭蕾，或从右手心跳到左手心，又从左手心跳到右手心，又像演杂技。

贺柏春十来岁时，俩娘母在二码头河边练功。贺二娘在水上放两只木脚盆，两娘母各自单脚踩在脚盆里，另一只脚划水，脚盆便像一只小船，在水上自由自在滑行。街坊邻居开玩笑说：“这俩娘母儿，过河钱都省了。”

贺拍春十四岁时，贺家突遭变故，他家的盐船在道士观打烂了，贺二爷淹死，货主还追上门来讨盐债，赔得倾家荡产。

一向养尊处优的贺二娘断了生计，焦头烂额不知如何是好。

常看她练轻功的邻居说：“贺二娘，你鸡蛋都能站，去当捡瓦匠嘛，轻轻松松挣钱。”

过去的青瓦房，风吹或猫咡跑，瓦一梭就要漏雨，几乎每年都捡一回瓦。麻烦的是两、三处漏雨，但人不可能飞过去捡，只能一路翻瓦到漏处，检好后又一路盖瓦回来，很费工。

贺二娘一想，对呀，我可以直接从瓦上走，笑道：“咳，以前练功就图好耍，没想到还能拿来挣钱吃饭。”于是她在家门口贴了几个字：“替人捡瓦，相因快当。”

贺二娘捡瓦时气功一运，飞身跳上房，踩瓦而行，步履轻盈，听不到丢丢儿瓦响。漏瓦一捡，又轻飘飘飞身而下。由于快当收费低，街上的人都愿意请她。

街上的小娃咡，见贺二娘捡瓦就会唱：“飞檐走壁贺二娘，上房走路瓦不响。”

牛华镇公所的江镇长，是赫赫有名的大盐商，有钱有权，咳声嗽牛华溪要摇三摇。他有五个儿子，两个儿乐山读书，两个儿子成都读书，就是幺娃咡不爱读书，换了几位私塾先生，还是没长进。

那天江幺娃到二码头耍，见贺二娘母子练轻功，河中踩着脚盆戏水，回家扭着要学轻功。江镇长轮起就是一巴掌：“给老子好好读书，其余都是白册！”

江幺娃又读了几年望天书，仍然没长进，江镇长这才死了心，他想，幺娃咡不能文就算了，我这么大的家业，有个会武功的撑起，未尝不是好事。既然幺娃咡喜欢轻功，就让他学贺家功吧。

其时，贺家盐船打烂破产，尽管贺二娘为一家生计替人捡瓦，但贺柏春仍坚持练功。青出于蓝胜于蓝，后来贺柏春名声大震，常有巴蜀武林高人登门谈功论道。

江镇长带了礼品来到贺家，正而八经聘贺柏春为幺娃儿师傅，条件是住江家，管吃，每月30块大洋。如此优厚条件，俩娘母爽然答应。

拜师那天，江镇长在家中摆拜师宴，请了牛华溪井灶、盐运老板，以及袍哥大爷十多位头面人物。拜师宴上，年轻的贺柏春是师傅，自然要坐上方，其他名流只能屈尊其下。

大家围着大圆桌喝酒，敬师傅敬镇长，彼此互敬，不亦乐乎！一直喝到晚上。一位绅士借着酒兴说：“久闻贺大师奇功，能蛋上金鸡独立，可否让我们开开眼见？”

又有绅士道：“对，露一手为大家喝酒提神，不亦快哉！”众人咐和：“贺师傅，露一手。”

乡贤面前，贺柏春推辞不得，若推辞，恐怕人们就会说，贺家的轻功是吹牛的。贺柏春拱手道：“乡贤有请，不敢推辞，先做个遊戏助兴，然后再表演如何？”

众人笑道：“多个节目更好。”

贺柏春叫人关上饭厅大门说：“只要我把三支大蜡烛吹灭，你们立马抓我，若抓住我，我自罚三杯。抓不住我，各位自饮一杯，算我敬酒。”

饭厅就摆了一张大圆桌，剩余空间不大，门又关了，能藏哪里？众乡贤暗自认为必赢无疑。

继续喝了一阵酒，大家是乎忘了遊戏约定，忽然间，呼的一声三根蜡烛忽被贺柏春吹灭，一片漆墨，坐在贺柏春身旁的人反应过来，立即向身边一抱，抱了个空，往下摸，空凳！于是喊；“贺师傅不见了！”

大家赶紧摸身边，又转身摸身后，你摸到我，我摸到你，就是摸不到贺柏春。有位绅士说：“屋头都摸遍了，既然没有，肯定在桌子底下，于是大家又围桌伸腿，用脚踢桌子底下，也没有人。折腾了一阵，众贤绅只能认输，都说贺师傅用了遁身术跑了。

空中忽熊传来贺师傅的声音：“点灯。”江镇长喊来丫环点亮蜡烛，大家目惊口呆，只见何伯春金鸡独立，一只脚立于圆桌中间的盘子上，大家回过神来，鼓掌叫绝：好！好！好！

贺柏春住在江家当了两年的武功师傅，牛华溪就迎来了解放。解放初镇反运动，江镇长列为牛华溪头号反革命镇压了。

有人举报贺柏春，说他是江镇长花30大洋请在家的打手狗腿子，他家摆宴请牛华溪的舵把子，贺柏春还坐了上八位。

后来调查清楚，30块大洋是师傅钱，坐上八位是拜师宴，这才没定为狗腿子。不过这事对贺柏春打击很大，从此夹着尾巴做人，屁都不敢放响。由于有在江家做事的污点，性格又孤傲，也没人敢给他提亲，贺柏春终生未娶。

尽管如此，贺柏春从未间断过练功。由于轻功名气大，不少孩子来拜师学艺，他靠收点微薄的收徒费维持生计，直到七十年代末病逝。

有人叹，贺柏春不值，身怀绝技，却孤苦伶仃了此一生。我却不这样认为，贺柏春无论顺境逆境，矢志不渝练功，终成轻功大师！试想我辈所谓值得之人，再过五十年，谁还记得？

黄葛树枝繁叶茂，覆荫超千平米，庇护了多少代牛华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