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9.23战斗胜利39周年（12）

张玉军（潍坊）

第十二篇

不该牺牲的烈士——汪海洋

39年前的对越防御作战，我们用生命和热血维护了民族的尊严，向世人展示了人民共和国军人的无畏与军魂的内涵。对于逝去的英魂，共和国和人民应该永远铭记。云之南有忠魂，终此生不能忘。烈士们用自己的身躯，为活着的人们垫高了通向成功的台阶。

铭记烈士，时刻不忘今日的幸福生活从何而来。铭记纪念烈士，提醒人们唯有努力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才是对烈士精神最好的弘扬，让我们永远铭记这些为了祖国和人民，献出了青春的英雄吧。在9.23战友胜利39周年来临之际，让我们追思汪海洋烈士的生平，以示纪念。

关键时刻

为了完成作战任务，连队召开了选拔突击队员夺标大会。会上，连长说：“为祖国流血牺牲，为人民杀敌立功的时候到了，祖国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党和人民期待着我们，全军指战员注视着我们，谁英雄，谁好汉，战场上比比看。担任突击队员就意味着牺牲，咱们先摆摆条件，看看谁够格。”



话音刚落，党员骨干一齐站起来报名，他们说共产党员最有资格担任突击队员。

党员骨干的模范作用激发了全连指战员的求战热情。五班战士汪海洋“嚯”地站起来，要与那些党员“平起平坐”。为此，他提出四条理由：第一，军人的功勋要建立在战场上，我做梦都想打头阵，立大功。第二，我军事技术好，连队各种武器都能打。第三，我身体强壮，家里弟兄多，父母也还健朗，没有什么后顾之忧。第四，我虽然现在还不是共产党员，我要在战斗中入党，我也要当突击队员！”

生死考验在冲击着每一个战士的心胸，会场顿时沸腾起来。

“我是党员让我去！”

“我是发展对象，让党考验我！”

“我家有三兄弟，还是让我先上！”

一个、两个、三个……每个人都摆出自己充足的理由，每个人都亮出了自己的无畏肝胆！全连战士谁也不甘落后，都摆出自己最硬的条件。关键时刻站出来，生死关头豁出去，这就是革命战士在战场上的表现。

新兵班时的汪海洋（中排右二汪海洋）

为了使自己练就一身过硬的本领，汪海洋常常不分课内课外，自觉进行练习。战术训练是一项比较艰苦的综合训练科目，训练中的摸爬滚打等连续动作，往往使一些同志身体吃不消。但他不怕苦，不怕累。他提着枪，卧倒、起立、匍匐前进，跃进射击，练得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膝、手、肘常常磕碰得出血，但他毫不在乎。领导劝他注意休息，他总是笑着说：不碍事，当兵的身子不摔不结实。

为了适应作战要求，他在训练中认真刻苦，一丝不苟。射击投弹，摸爬滚打，他总是此别人多练一个时辰。胳膊磨破了，血水与汗水沾在衣服上，晚上他用温水泡开，继续苦练。单兵训练，出枪时枪刺刺破了手，他不吭声。武装越野脚扭伤肿得老高，他坚持跑完了全程。在紧张艰苦的模拟训练中，他不满足于已具备的军事素质，好象眼前的一切就是实战，对每一个战斗动作都一丝不苟，严肃认真对待。爆破中，他接敌迅速、灵活，动作准确利索；冲击时，他两腿生风，总是第一个冲上指定目标。

“好钢！”干部战士都异口同声地称道他。好钢要用在刀刃上。汪海洋被编到了第一突击队五班。当领导征求他的意见时，他说：“我体质好，军事技术也不错，这样安排最合我的心意。”

“战斗总会有牺牲，但我决不退缩。因为我相信，我的热血将为战斗的胜利冲开道路。哪里最危险，就应该冲向那里！”

这个平时少言寡语的战士，在争打头阵时却是这样激情满怀。

在烟台施工时汪海洋在蓬莱阁的留影

在进攻出发阵地待机的六天里，有30多名同志把入党申请书写在罐头商标或烟盒纸上，他们把战争可能带来的伤亡和可能发生的种种情况都考虑到了。

有个战士把身边仅有的两元钱用泥巴粘在入党申请书上。他们将用青春和生命回答党的期望。此时他们的身体已不再属于自己，不属于他的父母、妻子和孩子，而是属于祖国和人民。

他们没有儿女情长吗？没有生活的渴望吗？上阵前的那一份份遗书，其实就是对亲人最真切的告白，对人生最美好的期盼！

他们知道，只有把个人的生命与祖国和人民的命运结合在一起，灵魂就会得到升华，人生价值就会得到最高体现，人就会成为不朽。为着祖国的安宁，为着人民的幸福，即便抛头颅洒热血，也是伟大而光荣的。战士懂得生命的可贵，但为了祖国，即使赴汤蹈火也绝不退让；战士懂得青春的短暂，但为了四化，情愿洒尽热血，笑卧疆场。

这时的战士们，谁能入眠呀！他们蜷缩在猫耳洞里做着同样的事情，擦枪，压弹夹，时刻准备战斗。

不知是不是因为激战前的紧张兴奋，还是焦躁急切和寂寞，战士们不约而同地都想抽支香烟。香烟在前线是最宝贵的东西。紧张时，抽一支香烟可以缓解情绪；寂寞无聊时，点上一支可以排遣时光；想妈妈时，烟雾中可能看到妈妈慈祥的目光……

五班战士汪海洋对副班长说：你想家不？我真想我妈。

许久小汪没有再说话，只见他发潮的眼眶开始渗出泪水。又听到他大口地呼了一口气，接着一声长长的叹息，隐忍但刺透人心。

哭吧，兄弟。哭吧，战友！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谁言英雄不流泪？谁说英雄不怕死？范振景想推他一把，提醒他控制情绪，但却没有，也没再理他，任他苦苦思念妈妈。

一阵山风吹来，小汪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眼皮重极了，不久传来了小汪短促起伏的呼吸声，这小子，哭着，哭着，睡着了。虽然他努力警告自己：不要睡觉，不能睡着，但仍然在一阵夜风吹过时，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睛。

妈妈，这是妈妈吗？斜倚在家门前的小树旁，向自己微笑着走来……“咣！”妈妈不见了，只有一片黑色的空景。“咣！”又一发极近的炮弹砸碎了汪海洋的梦境，扬起的尘土迷了眼睛。整个洞子都在晃荡，洞壁上的土不断跌落下来，劈天盖地的炮弹让人感觉地动山摇，五脏都涌到了嗓子眼，碎石和泥块从洞顶不断被震落。惊天动地的爆炸带来的冲击波，憾动着他的心。

20岁是人生最美好的年华，他随时准备以自己的生命和热血履行自己的誓言。

在连史室里汪海洋的照片

生死关头

在进攻395高地的战斗中，战士汪海洋、曹阳秋和童培友组成的前方搜索组，越过各种障碍向敌冲击。在距离高地约十米处，不幸被越军发现。于是越军从高地向下投出了数枚手雷。敌方投出的手雷击中了曹阳秋的左肩，汪海洋看到战友受伤，立即转身为曹阳秋包扎。

汪海洋在为曹阳秋包扎的过程中，敌人的一颗手雷在小汪的身边爆炸。他从血泊里爬了起来，端起枪向敌人猛扫。被暗洞中不断投出的手雷炸伤。他的背部被炸开，超过年龄数倍的弹片嵌进了他的躯体，他扑通一声倒了下去。

战士李庆轩看到鲜血直流的汪海洋，立即为汪海洋处理伤口。然而不幸的是李庆轩中弹牺牲，此时作战正在继续……

战斗中因双方炮火封锁，条件限制，无法及时送他下山救治。待到下午战斗结束时，军工赶来将奄奄一息的汪海洋扶上担架。他在被抬离阵地时，还能与战友进行简单的交流。据说在运送途中因喝了几口水（听医护人员讲受伤后失血过多是不能喝水的），战友们用了两个急救包都没法堵住他背部的血液汹涌，遗憾的是汪海洋因失血过多，牺牲在回撤途中。

出征前的汪海洋

我蹒跚着来到了汪海洋的身旁，他安静地躺在担架上，缠在腰间的止血带并没阻止住鲜血的外流，破碎的军服就如飘零的飞絮，我的心在颤抖。战争的血腥和残酷就像一幅永恒的油画雕刻在我的脑海里。在抬送汪海洋的担架里，全是血，他的身体因失血过多而苍白。他幼嫩的身体带着那么多的弹片，我们用水清洗他的身体，用毛巾擦干净，把伤口缝合，可只能清除他遗体表面的弹片，却无法清净体内的弹片。尽管他的面孔变成黑褐色，我怎么也不会忘记他的音容笑貌。我的泪水不知不觉地涌满了眼眶。

汪海洋没来得及留下一句豪言壮语，没来得及与亲人说一声再见，就将堂堂正正的男儿之躯献给了祖国的南疆。整容后的汪海洋，好像睡着了。看着汪海洋烈士的遗容，我的心一震，近在咫尺却再也无法用语言交流。

小汪，你真的永远地离开我们了吗？真的就这样永远安息在你用鲜血染红的南疆吗？你还没有报答养育你的父母，还没有建立幸福美满的家庭，你怎么能死呢？我亲爱的战友，你走得是那样急，你那稚嫩的面庞，花一样的青春年华，永远定格在青春的画卷上！

烈士组的同志流着眼泪为牺牲的战友举行庄重的告别仪式，代表祖国为他们送行。在送他们上路前，为他们敬上最后一杯酒。我拿起酒杯轻轻将酒洒在汪海洋的灵前，心里默默地说：海洋，喝吧，喝了它永远20岁。

“给家人托个梦吧，告诉他们，你已经做到了最好！”

出征前的五班全体（后排中为汪海洋）

告别仪式之后，烈士的遗体被送进火炉。朝夕相处一起并肩作战的战友，转眼就阴阳相隔，如同烟消雾散般在自己眼前突然消失，变成一缕轻烟飘散在祖国南疆的山峰之中，我浑身热血涌动，两眼冒火，都是曾经活生生的战友啊！他们年轻的生命就这样永远地留在了南疆。

这几十个小时，我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生离死别。

没有这些年轻人的奋斗和牺牲，指挥员任何意图、部署和命令都等于零。不论他们生前有多么大的抱负，身后有多少遗憾，他们都从容地义无反顾地走了，留下在人们心头的，是惋惜、悲恸，留在史册上的，是写满天地的惊叹号。他们怀着英勇报国的热情和赤诚奉献的责任，把血染的风采留在了共和国的旗帜上。凝结成了爱与憎的伟大诗篇，点缀着鲜艳的五星红旗。我没有华丽的语言尽述对烈士的怀念，也没有很好的文采来为烈士歌功颂德，我以一颗真诚的心，衷心祝愿烈士的在天之灵得以安息！

汪海洋战前说过：我就是牺牲了也将微笑着。你的笑容再也看不到了，却永远地铭刻在战友们的脑海里；你的笑声虽然再也听不到了，可却不断地在我的耳边回响着。我的脑海中总是浮现出你生前的形象。我默默回想着他军人生涯的点点滴滴，写下了《你还在微笑着》小诗一首：

你是父母最宠的一个男性，

你不愿始终生长在娇爱中，

你想在严格的环境中磨练自己，

你微笑着以十八岁的稚龄，

跨入了军人的行列中。

无论是训练施工，抑或任务有多重,

没见你皱过眉头，你微笑着去执行。

每当做出成绩受到称颂，

你总是微笑着摇摇头，

“我做得还不行”。

冲锋之前，

你在罐头纸上写了入党申请，

要在战斗中为人民立功。

你知道一个战士该怎样燃烧生命，

让祖国检验你的赤诚。

你说：母亲生我之日，

就是我报国之时，

就是牺牲了也要微笑着。

你将一腔热血尽洒祖国的南疆山峰。

你微笑着走完了壮丽的一生。

出征前的汪海洋

无尽缅怀

当戍边的烽烟退却之后，人们会刻下记忆的年轮，当映山红盛开的时候，战友们会萌发追思的心愿。从死神阴影中走出来的士兵，最知道和平的代价。在枪林弹雨中活下来的士兵，最明白生命的价值。

多年后，我到安徽走访，在战友杨伟荣和王军义的陪同下，到烈士汪海洋家看望，见到了烈士的父亲汪幸清和母亲李翠莲。汪海洋的父亲曾当过乡村医生，已退休，汪海洋家中还有大姐汪海霞，二弟汪茂礼，三弟汪海涛和小妹汪海燕。

两位老人一直保存着海洋所有的遗物，是对儿子的无尽怀念。随着岁月的流逝，心灵的创伤渐渐抚平。我很理解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楚，谈起儿子汪海洋，两位老人悲怆地诉说着当年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情形。

在烈士汪海洋家走访（右二为作者孙荣远）

海洋的姐姐海霞说，当弟弟在前线牺牲的噩耗传来时，犹如晴天霹雳，我理解爸爸内心的哀痛，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下，但是妈妈瞬间泪雨滂沱，旋即昏倒，几次昏厥醒来后，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我至今无法忘记。母亲怎么也不相信，她心爱的儿子就这样离开了她，永远地走了。人们常说，中年丧子是人生的一大不幸，尽管父母亲从弟弟当兵的那一天起就有思想准备，只是这个打击实在是来得太突然了，让他们有些猝不及防。夜阑人静的时候，面对着茫茫夜空，他们心中阵阵地疼，疼得几乎让自己喘不过气来。时间可以让人忘掉痛苦，但是不能抹去我们的思念，我无法忘记弟弟的音容笑貌。他没来得及找个女朋友，结婚生子，生命就永远定格在20岁。亲人们怎么都无法接受这残酷的现实。就是接到部队送来的遗物及发放的烈士证书，仍然感觉是上苍给我们开的一个有些过分的玩笑。在海洋牺牲的几年中，家人仍期盼有一天，海洋能奇迹般地出现在亲人的视觉中。爸爸妈妈因牵挂海洋常常以泪洗面，兄弟姐妹因思念海洋而望眼欲穿，侄儿侄女因没能见上海洋叔叔的面而倍感失落。每到春节，父母都会准备一套碗筷，希望海洋能吃到家乡的节日饭菜；每到清明，兄弟姐妹都会摆上供品，烧香悼念；每到端午，父母都会供上香喷喷的粽子，盼他回来品尝；每到中秋，父母都会摆上甜甜的月饼，盼他回家团圆……每当看到当年幸存的战友，妈妈就做梦都盼望儿子能回到她的身边；每当看到同龄人儿孙满堂，妈妈就会垂泪念叨海洋要是活着也该生儿育女了；每当看到别人的儿子孝顺能干时，也会想起海洋如果活着该有多好。

汪海洋生前写给家里的最后一封信。

谁能听到儿子牺牲的消息时，父母所发出的心灵滴血之声。

大姐海霞拿出海洋写给家里的最后一封信，信纸已经发黄，字迹有点模糊不清。她告诉我说，每次看信，就哭一次，总觉得弟弟没有死，不知哪天还能回来。战争夺去了弟弟年轻的生命，弟弟没能为父母尽孝，父母却为他痛苦了一辈子。

大姐海霞说，每当万家团圆时，母亲总是对着祖国的西南方向痴痴地遥望，没有人知道母亲心里对整个世界在诉说着什么。父亲总是斟满一杯酒，给长眠南疆的儿子祭奠。母亲的心里总存有一个幻想，觉得海洋什么时候还能回来。无论平时还是在梦中，她总是常常听到门口有人喊“妈妈”，老人家就忙着去开门，然而门口却是空空如也。因此家里从来不插门，就是她不愿相信自己的儿子真的已经牺牲，幻想或许那一天，海洋能半夜三更回到家里。老人如此做法，或许还能让她体味到儿子的气息，依然相信她的好儿子不曾离去。全家对海洋的思念之情、怀念之心溢于言表。

听到这里，我的心情格外沉重，脑海里一直浮现出汪海洋的面容。

与汪海洋的双亲和姐妹告别时，他们远远地送至道口(中为作者孙荣远)

分手的时候，汪海洋的亲属把我们送出很远很远。两位老人紧紧地拉住我的手，坚强地说：“战场的事情我们理解，儿子为国家而死，死的值得！放心吧！我们还有他的姐弟妹妹来照顾！”

听着深明大义朴实的话语，我的心情相当沉重。凝望着他们，我的泪水模糊了双眼……

多少断肠故事，多少人间真情。尽管战争已过去多年，带给亲人们那种撕心裂肺的的伤痛却是永远的。而带给亲历者的又何尝不是如此！回想烈士亲属在亲人牺牲时的悲痛欲绝，我们能够活着从那场战争中走出来已经是一种幸福。

在太和烈士纪念馆，孙荣远与战友杨伟荣给烈士汪海洋献花。

海洋战友，战争剥夺了你年轻的生命，也剥夺了你作为人子应尽的家庭重任。你保大“家”、舍小家，丢下了你那白发苍苍的双亲和痛不欲生的亲属，如若在天有灵，我相信你一定能够感受到那么多真诚的思念。

安徽太和县烈士纪念馆汪海洋的碑文

鲜花丛中的汪海洋墓碑

这真是：

红星一片照滇南，英魂不朽震山川。

生死战友情难忘，一腔热血青春献。

作者：孙荣远

编辑：张玉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