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游记系列之九:正定娘子關之逰

古镇娘子关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久旱的炎夏,如果下雨,想像中一定是烏雲密布,大雨傾盆,氣勢總不會小的。然而這次却例外的是淡淡愁雲,絲絲微雨,仿佛是那倍增傷感的深秋天氣。就在這種天氣的一個清晨,我隨了幾位同志搭上了平漢的南下車,作一度短距離的遊歷。伏案與下鄉的工作暫時和我們離開,身心都感到異常的輕快,雖然車中是那麼擁擠,風雨是那麼淒涼。</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說到遊歷,眞是惭愧得很,像我們這般傻子,既非野鶴閒雲的山僧老道,又不是探幽訪勝的名士騷人,這次無非偷得兩天餘閒,借此換換空氣,舒舒精神,以期增加日後的工作效能,那(哪)裏眞是爲遊歷而遊歷的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這次我遊歷的地方是正定和娘子關兩處。這兩處地方,我們都沒有去過,凑巧有一舊友現任職石家莊中國銀行的張天放先生在定縣,因歸途之便,臨時加入我們的團體擔任嚮導。有了他,我們許多問題都解决了,這眞是再理想沒有的事。</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0px;">正定——大佛寺.天主教堂</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我們先要去的地方是正定,目的在參觀大佛寺和天主敎堂。由定縣到正定,只需一個多鍾頭的車程。正定給我第一個印象是入城時所見的夾道楊柳,和青葱滿塘的嫩葦。在微風細雨中,顯得很有江南情趣,我們不期然地都呌起采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可是等到參觀大佛寺和天主敎堂的時候,那點情趣都化公烏有了。這兩處地方都在東城,而且僅有一牆之隔。我們先去的是隔東的大佛寺。這寺以一尊銅質大佛像著名,本名——龍與寺——反因而埋沒了。寺的大門已塞,另有一道直通大佛殿,一進門,那尊屹立於断瓦颓垣中的佛像便映入了眼廉,大概是累遭災難吧,佛像已經是遍體鱗傷,兩臂殘廢,那還有一點莊嚴靜穆的氣概!看他那黯然神傷的表情,似乎對於眼前那些頹倒的殿閣,雜亂的荒草,大有『不堪回首憶當年』的感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據寺碑所記,這佛像是『唐至正禪帥所造。五代契丹犯境,毁其半,鎮人以香泥補之。周顯德中,需鼓鑄,又以泥易其半。宋太租下太原,驻蹕城下,得像之本末,經營相度......菩薩像成,高七十三尺,金容烜熠,覆以層樓,區中所未有也。……』從這段記載中,我們才知道這菩薩已一度遭異族的摧殘?再度受多財的禍累,好容易留得一付殘骸,挨到今日,何不幸而做了中國的菩薩呵!現在呢,金容已失去了光輝,層樓僅存着幾根枯木,在風雨飄搖的今日,這殘骸還能保存若干年月,眞是大成問題了。怎樣自救呢?法力無邊的大悲菩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我們走了好些地方,到處都是行將倒塌的殿宇,和斷頭折臂的神像,無一不增人凄凉之感。只有最前面牟尼殿還比較完整,裏邊有一觀音塑像,尤爲精美,較之古希臘羅馬的雕刻,實無愧色。這樣高貴的藝術品,從來沒有聽人提到過,想是被淹沒於大佛的盛名之下了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我們在大佛寺流連了約莫兩個鍾頭,便到西側的天主堂去參觀。佛樓與敎堂並排高聳,違違望去,一方面是殘缺倾圮,一方面是莊嚴整潔,充分的說明了耶佛兩大宗敎在中國的興替。在這種對照之下,使我們感到深刻的刺激,這裏的門房那一口外國人說中國話的音,更增人以不快之感。丟掉了地道的中國話而去學外國人的中國話,這除了『奴化』『盲從』兩個理由以外,我再想不出別的理由了。然而門房畢竟是沒有受過多少敎育的人,他之奴化盲從還情有可原,最令人難解的是有些所謂高等華人也者,也一味的奴化與盲從,這比之門房便不可原諒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這敎堂的地址,據說是從前甚麼皇帝的行宮。現在宮庭的遺蹟已杳不可尋了,映入眼中的只是簇新的西式建築,和整齊美觀的園亭,這和隔牆的大佛寺相較,顯然有天堂地獄之別;難道和尚也專講精神文明的麼?</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随後又去參觀敎堂西侧的附設醫院。這地方,與其說是醫院,還不如說是孤老殘廢院更名符其實些。領導我們參觀的是一位所謂『姑奶奶』,先到一院,那裏有二百左右三歲到六歲的小孩,排列的坐在階沿上的長條矮凳上,由另一位『姑奶奶』照料着。這些小孩都呈一種慘白臉色,顯然是營餐不足的表現,而且十之六七還害着痧眼。據說他們都是無父無母或見棄於父母的孤兒女。我們爲這幾百張可憐的面孔悲哀,然而又爲這幾百條活着的生命慶幸!</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由這裏轉另一間屋子,裏邊有幾十個瞎子啞吧之類的殘廢人,在一個『姑奶奶』的指導之下做着纺織和納鞋縫衣等工作。又有幾大間形似敎室的屋子,其中共有幾百男女兒童和少數青年婦女,在織着各種花邊和窗廉,技術非常熟練,式樣非常精美,要不是親眼看見,决不相信那是十來歲小孩所能作的手工成品。據說這些東西織成後,先送往法國,經過一番漂染和修飾,即成爲很名貴的装飾品,然後運銷各國,售價頗高。又據說敎堂對於這些窮而無告的兒童,不但供給衣食住,還要給予相當的敎育。我們還親見着幾十個兒童正在上課,每人面前擺着一冊連我們也不大看得懂的關於宗敎的書,一個『姑奶奶』在敎着,看情形,敎者不一定要他們認識書上的字,和了解字的意義,大概但求其能高聲朗誦就成了。這就是他們的敎育!這敎我們從事於平敎運動者實在難安缄默,然而有甚麼臉面去批評人家,有甚麼勇氣去指摘人家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又轉到一重院子裏邊了,那裏正有着黑魃魃地跪了一屋的衰老人,静靜地在爲生存而啃那上帝賜予的精神糧食。又有兩排屋子,堆擠了滿坑的老太婆,當我們走到門邊時,一個失明的老太太不住的在她周圍摸索,口中發出焦急而慘切的叫聲:『我的筷子呢!我的筷子呢!』好像那失去了的筷子就是她的一切。這是一種甚麼樣的景象啊!我看見我們一行的人,都黯然地相對無語,仿佛有無限的悲哀湧上心頭,仿佛有沉重的擔子壓在肩上。就在這種景象之下,我們狼狈地逃出了醫院的大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兩早已停止了,薄雲向天邊奔馳,大概也是同我們一樣在投向她的歸宿處。夕陽嬌羞地泛出溫暖的赤霞;剛浴罷的道旁槐柳浸在這爐焰似的光輝裏,更顯得風流绰約,牠們嬝嬝婷婷地不住向我們點頭招手,彷佛在表示挽留的意思。然而我們終於却了牠們的盛情依依地登上火車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晚宿石家莊。這天是六月二十七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0px;">娘子关——城堡.火车站泳池</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次日,我們往遊娘子關。由石家莊到娘子關,乘正太路車兩小時左右可達。這是一條較小的鐵路,火車就像一件小玩意兒似的,我們被這玩意兒拖着向西南奔馳,廣漠的平原漸漸拋在我們背後了,展開於面前的是岡巒起伏的太行山脉。我們這小玩意兒頑皮地向牠脚邊爬,向牠腰間爬,還不時發出尖銳的啼叫。在每一叫聲之後,逺逺地立即起了一種回響,好像是說:『乖乖,小心些,別耍跌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這裏沒有鉦鉦地的水車聲嚮了,代替牠的是淙淙地的溪流。溪水悠然地向我們面前流來,有時在淺灘上噴起晶瑩的白沫,招引得我們眼花撩亂。灘邊常有小堤小溝,把流水引入,據說這是農人利用水力來碾磨的,現在因爲水勢還小,我們沒有看見水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山勢是那麼險峻,遍山嚴石嶙峋,少見草木,但在斜坡上却有許多梯形的耕地。這些地大的不過數畝,小的僅能收幾升糧食,地邊都用石塊砌成,有高到一丈以上的;這樣一層一層的砌壘而上,有多到數十級的,望去恍如登山的階梯。這種繁鉅的工程,不知花費了若干時間心血,可是開闢出來的土地,恐怕還不値人家在煞那間的香檳一碰呢!醒醒吧農人!你們不要光是埋着頭開闢土地,同時你們還得設法保守你們的土地,在這虎豹橫行的今日,在這山河破碎的國度中,你們要是沒有自衛自保的能力,你們這些由心血構成的田畝是難免不被強暴者所攘奪的呀!在那時,你們不但要犧牲你們的產業,也許連生命也保不住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終於娘子關顯現於我們眼前了,『看哪,那不是!』大家很興奮的從車窓探出頭去呌着。一座古老的關塞靜靜地立在對山的腰際,前臨深溪,後負絕壁,是那麼的莊嚴,是那麼的鎮定,彷佛一隻負隅的猛虎。</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這娘子關是以唐時平陽公主會驻兵於此而得名,可以就是女性眉揚吐氣的地方。因爲這個緣故,我們同伴中的女士們一到這裏,都有意無意的露出一種心雄萬夫的氣概來,上關時更爭先恐後的跑着,深怕我們男子捷足先登,減了她們的志氣。</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由關上四望,但見重嚴叠障,險不可攀,這樣天成的形勢眞不愧爲三晉門戶。只是關塞已就倾圮,山上的長城更毁損無餘;而正在關下操演的守關軍隊,在他們的長官發出嚴肅的看齊,立正的口令之後,他們還是排着蚯蚓式的行列而且自由的搔頭伸脚,觸目驚心,令人感到國防空虛的憂慮。像這樣一座重要的険關,要在別的國家,一定有極新式的堡壘,和極精銳的守軍;而我們呢,不但沒有新式堡壘的建築,連趄先遺留下來的舊業也保存不住,這眞辜負了創業的祖先,更辜負這大好的山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在車站下面有一美妙的去處,那裏有隱蔽於濃陰中的西式房屋,有簡樸雅致的中式草亭,亭邊還有一座很摩登的游泳池,池水是引溪流注入的,清冽異常,可以見底。我們倦遊之後,就到亭上去休息,俯視池水,都生出很濃厚的游泳興趣。能泅水的張廖二君,臨時在路局方面借了兩件游泳衣,下水去游泳了一陣。女士們『見獵心喜』,都跑到一處溪邊,脱去鞋襪,大濯其脚,最後竟紮束衣裳,走到溪中,頗有『砥柱中流』之狀,我們幾位不會下水的人,這時也忍俊不禁了,都找了一個淺水溪邊去洗了一洗脚。挨延復挨延,好容易才像告别愛人似的别了那一溪流水,上車以後,還感到有些悵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這晚仍宿石家莊。第二天我們就回到工作所在的定縣了。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廿五年七月八日</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作者:席徵(zheng)庸,亦名席征庸,民国时期知名人物,信息不详。1927年-1950年,曾在《民间》、《农民》、《民间》、《教育通讯》、《黄河》、《兵役月刊》、《潇湘涟漪》等刊物上发表文章,著有《木兰从军》、《抢救娘子关》、《土地陈报问题解答》、《鸾凤劫》、《华北》、《东北》、《伟大的中华》、《黑宝》、《战场故事长白忠魂》等。</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