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牛院落

花儿

　　秋风起，又是一年花飞时。

来不及，根本来不及采摘枯萎的叶子，清风冷了颜色，尚有温度的秋阳让花儿们可以从早开到晚，显得很平静，不再像夏天一样疯魔：一天生，一天死，整个夏天花园里生生灭灭，我不能离开一天，早晨洒扫冲洗，午后给花打伞，防止骄阳烤炙，花是很娇柔的，并不是不种也能收，而是种了也未必活。

一个夏天，我都在照料花园，如果没有花园，这些时间可以用来照料自己。养花人通常从早忙到晚，素颜，衣服随便穿，鞋子不需要买，头脑风暴算不得什么，什么都不想，专心整理花园，有时真的听见花开的声音，看花抖开拢着的花苞，花瓣是世间最娇柔的，阳光透过花瓣，重重叠叠的粉色阴影簇着一圈花蕊，如花仙的睫毛，闪耀在光明里。每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水珠如银色珠链洒落花叶，珠链闪烁彩虹光，这种欢乐的美似珠链持续不断，虚幻又真实。
　　种子在地里发芽时，芽抱着颗粒的样子像一个婴儿，种子壳空虚时，芽已经长成大头的孩儿，芽在黑暗中探索出路，蜿蜿蜒蜒，不屈地生长，受到阳光雨露的牵引，破土而出，它带着生命的喜悦，像一封生命宣言，向阳而生，追风而长，遵循自然法则，积蓄能量，解锁种子的密码，绽放本真的美，花越开越多，越开越大，倾心于它，花解语，嫣然点头。
整个五六月间，花园一片葱茏，万物生长，一朝一夕就显出参差，植物的美不单在个体，整体上，植物有高下之分，颜色之别，营造一个花境，要考虑到这些，植物还讲搭配，有些天生就违和，绣球和茉莉，玫瑰和丁香，它们彼此伤害，薄荷，月季抑制旁边的花卉，苹果会使月季早谢，夹竹桃会伤害其他花卉......花的王国有高低贵贱，生命力等级不同，各种野花小而繁，需要的能量不多，向日葵耐贫瘠，种了就出苗，七月开悟，揉着半开的瓣，睁眼看太阳。月季花大，要的营养多，积累很久才开花。牵牛花种一次，种子就散布四方，两年来，轻盈的牵牛花已经包围了我的庭院，邻居们被我的花砖吸引时，我真的惭愧我家无甚么花可赏，花开正好时，我正灰头土脸，无法见人呢......可是你家有牵牛花呀，牵牛花也好看呢......我争取早点干完活来喝个下午茶。

　　这个世界异彩纷呈，一言难尽。只要你做好手边事，幸福离你就不远。

我住在出门即堵车的城区，寻找与自然的连接只能是争取。于高楼林立的缝隙中，看朝阳升起透过叶子的欢腾，夜半被月光照醒，看满月悬于两楼之间，月色如银，瞬间穿越到书中述说的月华如水的夜，锦瑟年华，月下徜徉，仅此一事，不负人生。

　　充满碎片与虚无的时代，果然于月光下散步，却发觉到处都是灯光，灯光虽然是一种方便，又何尝不是一种污染？从高楼后放出光芒的月亮移步出来时，成了都市的一个装饰品，诚显多余，唯有心怀诗意的人才会举头望明月，这是接近自然的碎片化瞬间。

时空的节点产生出坐标，我在这个坐标点编织点梦想，把心中的光影投射到空间里，我的家就是我的国。曾经寸土必惜，想着窗外姹紫嫣红，走过花儿簇拥的小路，门外种两棵向日葵，像小时候的家门口一样；每天清晨看牵牛花开放，它总是盘旋而上，去它想去的任何地方，于是每年夏天，我都有一万朵牵牛花，我的花园什么也长不好，只有樱桃树自在舒展，牵牛花野蛮生长。

　　从三月开始整理花园，到四月播种，到六月，我通常是颗粒无收，只能看看蒲公英之类的野生花，不断去买花，移栽，一个夏天竟有六个轮回，劳作两个夏天，干成了手残，我发觉我被奴役了，有心栽花花不开，根据观察日照时长，花的死活情况，樱桃树下通常长不出像样的花......我渐渐给花园安排了小径，贴砖的面积越来越多。

三月里春光明媚，听众鸟百啭千迴的歌唱，四月里看篱外粉红桃花斜开，五月里播种毕偷闲出个门，回来洒扫庭除，发觉邻居和物业周旋修缮花园外柱，我早就退出了社区群那个无聊的是非之地，所以我是不知道的，这算用上了自己交过的维修基金了，于是我在几日之内想好了维修内容，材料，搭配，备料，一周后开始维修我的花园柱子，12年了，柱子上贴的瓷砖已经空鼓起来，掀开上面现出蚂蚁王国，蚂蚁慌忙搬运蚁卵，师傅怕被蚂蚁咬，转移阵地干，等我们再过去看时，麦粒和蚂蚁以及蚂蚁卵都不见了，这小腿跑得真快啊，以为它们转移到草地了，师傅再一凿，原形毕露，蚂蚁们只是转移到更深处的砖缝里，这就是纬度的不同。去年我砌了一堵墙，小空间当然只能是小墙，作为增添空间趣味的设计，我是万分爱惜它的，师傅艺高人胆大，用大锤和凿子把浮砖和小墙成功剥离，又是敲又是击，我生怕震倒，在旁边按住墙把持力度。

　　买的猪肝红文化石，第二天贴上很是粗笨，我第一次怀疑自己的审美，冒雨给它们勾缝，急也没用，清理干净水泥缝，里面深浅不同，只有用手才能抹匀，如果不抹实，这里会是蜈蚣最好的遮风避雨处。勾缝剂很伤手，一次性手套很快坏了，用塑料袋代替，一会儿就拖泥带水了，我无所谓有没有一双大小姐的手，因为我在享受创造的快乐，劳动自有欢喜，四天时间，才抹完三个柱子的缝隙，粗笨的文化石忽然变得典雅庄重，墙变得立体，衬着绿色的树叶，红色的樱桃，煞是可爱。反观普通瓷砖显得工业化，缺乏韵味了。

拖拖拉拉到七月中旬，花园维修结束，我开始看书，风吹树叶如潮声起落，新栽银杏树只有手指粗细，但求不死，就不要到外地捡银杏叶了，我在樱桃树下涂涂画画，其乐无穷，街是半步都不逛，通常没有人认识我，我也不想认识人，清静习惯了，不喜人声，但闻鸟语。鸟很会享受清净空间，不请自来，甚至独步庭院，无视我的存在。经常在小径上留下它们的小羽毛，樱桃红时，它们钻到树间啄樱桃，葡萄绿时，它们飞到架上偷葡萄吃，葡萄吃得七零八落后开始吃土，埋头刨地，羊粪四飞，累我弯腰几回，我在桌上洒了小米，它们偏偏要在地上啄，也许自己觅食更有滋味，要不就是脑容量太小，无视小米的存在......

　　花依然展现出各种美妙线条，对花来说，肥硕才是王道，我也给它们施肥，用厨余垃圾积肥，忘了放红糖，季节深入，花不怎么长了，肥很久才催熟，雨露均沾，各花一瓢，只有蓝雪花显出效应，花谢了一周又繁花满枝。

夏天阳光灿烂，没有樱桃树，花园会很燥，植物长得太茂盛，花园又很阴，我每天根据日照斜度，换地方捱着晒太阳，或者听音乐，让花也听，或者看书，想起来没有处理的小细节，又去做活，一天悄悄过去，清风替我翻书，读书太勤奋伤身，太随意又始终看不完。触目所及，不断修缮各种风化，各种不完美。时间就在手指尖流逝，手抹墙的洁白耀眼也在手指尖诞生。我会望着它炫目的美丽，树影投在白墙上的婆娑线条，小栏杆投下婉约曲线，设计就是这样，看似自然实际出于匠心。一切法由心想生。 今年的雨水特别多，多到以为是江南，风吹白杨万叶哗然，雨随之滴落，在静中看动很分明，嘀嗒嘀嗒的雨点好似时光，嘀是雨珠落下的样子，哒是雨点落下的声音，树叶被雨和风刷洗沙沙抖动。
　　晴空万里时，樱桃树向着四面八方舒展着枝叶，不知不觉体积增大了一圈，以前轻易通过的走道不得不弯腰，所有的枝条都在争取阳光，所以越长越高，树的中部反而稀疏了。
上花市买条小鱼，买束洋甘菊，一把橘色小玫瑰，插在绿色的陶罐里，像油画一样美。在文字里白马春衫慢慢行，在思想里穿花拂柳，鸟语花香。 被光线感召，我会去欣赏光与影的斑斓，打磨地上灰灰的石子和餐余捡来的贝壳，用白水泥铺垫，水润色，衬托出灰黑色、红棕色石头的天然与贝壳纹理的古旧，虽然是一隅，但是具有希腊小镇的风情。

　　闲暇无久，眼下掠过一抹灰，再三而后，我发现了老鼠的踪影，神出鬼没，消失在牵牛花阵下，或者樱桃树的荒地里，我查看每一处死角，都是被草掩饰的，有十平方米的地方，实际什么也长不活，不是土太硬，克花，就是太阳太毒，烤死一批又一批花，最后只长点薄荷，步步高。对花的爱好不是唯一，我也爱好设计，爱好瓷砖，爱好家具，花和砖结合就是花砖，沙漠干旱地区的人把对花草的喜爱都刻画在花砖里，种花是乐趣，种不好是劳役，消灭死角，一劳永逸，再者可以设计出层次，增加分割空间的设计趣味...... 于是拔了步步高，移栽了木绣球，转移了凌霄，根据设计，把银杏树、爬山虎、葡萄都做了移动，然后把妨碍施工的椅子柜子都搬到靠边角落，我看上了小红书上的几款泥土色花砖，那花色像是有香气，从哪个角度看都线条美妙，让人无比向往秋天黄叶飘零的美。那还能等到秋天？等到明年？错过今秋？买完棕褐色花砖，又看到淘宝上绿色花砖，另一番美轮美奂的风情，让我作难啊，九种花色，十个平方，怎个编排？干了再说。

　　我开始冥思苦想，边等货边想，所有的安排都考虑到，准备好材料，把所有砖铺排开，看实地效果与运用效果，直至师傅上门第二天要砌墙了我还没有彻底想好墙的造型排列。有些事还得边干边想，虽然师傅对我的要求尽量推脱，我也放弃一些，比如斜铺啦，拱形门洞啦，我也料到了他会如此，能坚持的就坚持，不必坚持的就随缘，我们两个都尽心尽力了，何以为证？中午吃拌面，我们都要了加面，消耗能量多，吃得多。一天才砌了一道墙，我主张的拱形门洞做成了圆形，配上层次花墙，很有龙首之形，我们合作了三天，最后一天干到天黑，这是夏天呢，天黑到十点了，我们都累得很了，合作结束，虽然都尽心了，稍不留神，还是把墙面上的花砖竖向花纹对错了，我眼花没发现，他也没发现，只好错在那里了。这是夏天的十个日夜，斗转星移。

手机里开始都崇拜叶海亚，现在叶海亚不提了，中东的战火烧到了黎巴嫩，这两天全网关心苹果手机的安全性？......世界风云变幻，我在这里建造一小块净土，用平静放过各种因果，建造家园用的是爱，这也是宇宙运行的法则。

人类中的优秀者，是使得世界变美好的一波人，而非会享受的一波人，岁月静好，靠的是什么？李清照早年醉入藕花深处，也曾琴瑟和鸣，后来国破家亡，流落天涯，斯人憔悴，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我今树下涂鸦，不知二十年后家国，银杏长得多高？世事几经流转？大家推算，盛世中国马上来临，我愿国昌盛，民安康，人尽才。

　　世界上没有感同身受，没有一个坏人觉得自己是坏人，像植物一样做个追光者，在广阔天地里增长智慧，一个人，还是一个国，要考虑如何固守正气，因为正气带来生机，是一切美好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