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此一局

黑白间

　　2021年10月16晚，在杭州棋院举行的“电魂杯”国际象棋混双比赛中，出现了谁都没见过的一幕：六轮双循环争夺后，四对棋手的大分、小分、胜局和直胜数完全一样，真正的“难分难解”。最后，1至4名只好用抽签决出。

担任这次比赛的国际裁判戴离离说，这样的结局二十多年来从来没见到过，自己太年轻了。但要解决它却很容易，戴离离先让四对运动员抽序号；然后将一四对的分为一组，二三对的分为另一组再抽签，决出一二名；在抽到第一的组里进行第三次抽签决出一二名，在抽到第二的组里同样再抽签决出三四名。这样的抽签方式看似是最公平的，但由抽签来决定名次，本身就是不公平的。

　　不要说戴离离太年轻没见到过这样的结局，试问中国再资深的国象裁判又何尝见到过？到互联网上去查一查，又何尝能查到有四平局的记录？有两个单打出现平局已属不易，何况是四对混双！这是上帝给人类开了一个玩笑：理论上有的，实际上也会有。

我们知道，理论都是实验室里精心设计出来的产物，它可以假设各种情况，可以胡思乱想，非常丰满。但现实却很骨干，往往远不及理论，所谓“取法乎上，仅得其中”。上面所列的大分、小分、胜局和直胜数其实就是为运动员最后出现平局而设置的。所谓大分，就是棋手每盘输赢得分的累计，这个分如果相同，裁判就看下一个指标小分；所谓小分，就是对手的得分，你下过的对手的分越高，说明棋艺越高，因此名次应该靠前；所谓胜局数，就是看你战胜对手的盘数，这主要是看你和棋多不多，因为和棋也是得分的，两盘和棋相当于一盘胜棋，但是决名次时抵不上胜棋；所谓直胜，就是比赛中连续胜利的场数，比如从第2轮一直到第5轮都赢，那么直胜就是4。直胜是最后一个指标，如大小分相同，胜局相同时，看直胜，直胜多的排名靠前。

　　这些设置几乎穷尽了决定比赛胜负的所有根据，细细分析，后两项显得有些勉强。像直胜这种情况几乎就是无差别，你连续胜和我间隔胜最后胜率是一样的，我又怎么算是比你差呢？而你连续胜之后不就是连续输吗，要不我们胜率怎么会一样呢，这连续输也能比不连续输好吗？

裁判们几乎都认为这些设置已经够了，平时基本上还用不了那么多。因为能连闯这四道关卡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简直就是不可能。但这次比赛就是让不可能变成了可能，我们唯有瞠目结舌！

我们不妨来一次倒推，把四平局作为目标来争取，会让我们感觉到要获得这个目标是多么的困难。

　　首先是每个棋手的等级分不一样，其水平的高低也不一样。这次比赛共男女8名队员，从等级分看，丁立人是2799，倪华是2667，侯逸凡是2658，白金石是2600，许翔宇是2569，居文君是2560，宁凯玉是2372，颜天琪是2148，这是最基础的差别。

这些棋手要进行抽签，以决定男女搭配谁跟谁一对。抽的结果是丁立人和宁凯玉，倪华和颜天琪，白金石和侯逸凡，许翔宇和居文君。这抽签也是一道关，抽签之后每两人之和的等级分较之别的组合可能会更高或更低，差距会更加拉开。而这还仅仅是等级分这单一的指标衡量的，其他诸如棋风方面、二人的熟识程度、临战的状态，配合的默契等等，都会因为个体的差异在二人的双打中体现出来。排列组合在竞赛中是一门很玄妙的学问，强强联手未必是最佳搭档，弱弱联手也未必是最差的搭档，所谓1+1大于2或小于2。

假如是一个进攻型的选手，搭配了一个防守型的选手；假如是一个喜欢冒险喜欢乱中取胜的选手，搭配了一个喜欢步步为营稳扎稳打的选手；假如等级分较高的选手，搭配了一个等级分不高且处处喜欢以自我为中心的选手；假如特别擅长西班牙开局的选手，搭配了一个只会下古印度防御开局的选手，这棋怎么下？这个搭配的好坏可不是自己挑选的，也是随机派送的，是不是也增加了平局的不可能因素？

　　抽签在前一晚进行，男女搭配以后每对运动员有两个小时时间的交流，互相了解，进行备战。谁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但我知道，表达有优有劣，效果有好有差，针对性有强有弱，猜测有准有不准等等。

然后，棋赛中有各种规律、原理、现象在起作用，增加了比赛的不确定性。例如木桶原理，它的原理就是：每一木桶，它的盛水量是由围板中那块最低的木板的高度决定的。引用到混双比赛中来，每一对队员的下棋质量一定是由等级分最低的队员决定的，最长的那块木板没有用，水都会从最低的木板处漏掉，最佳的构思或妙想都会在另一个较低水平的棋手中打折甚至抵消掉。例如混双特有的“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现象，每一对队员都会因为被搭配了而表现得出色一点，这个出色的量是怎么计算的，有没有正确的计算公式？实际上是不可能有正确的公式，因为颜值有高低，悦人度有深浅，荷尔蒙有多少，岂能一概而论？

　　再看比赛中此起彼伏的不确定性，胜的一方要保持胜绩，会谨慎一些；输的一方会急起直追，争取赶上，双方都有战术上的安排，谁知道结果会怎么样。我们往往看到守成的一方最终被孤注一掷的另一方绝杀，这种情况在体育比赛中屡见不爽。

……

但这次，上帝让所有的差别失效了，让等级分无差别了，让搭配无玄妙了，让心理因素不存在了，让各种开局都一样了，让木桶原理没有指导意义了，让男女搭配干活也累了。他只给抽签留了一道门。

尽管从实际对局的过程来看，也跟其他比赛一样，一样的拼搏争先，一样的运用计谋经验，始终贯穿着惊险悬念，但最后都削峰填谷，九九归一了。像丁立人宁凯玉组合，这一对事先都被大家看好，并且一开始就是二连胜，夺冠呼声很高，但接下去问题出现了，丁立人同时还有一个网络赛纠缠着他，两个比赛一个在晚上下，一个在白天下，精力不支，在最后的一盘中惜败。像侯逸凡白金石组合，一开始连输两盘，形势极为不利，但二人调整状态，急起直追，又赶了上来。像倪华颜天琪组合，双人等级分最低，从表面看是最弱的一对，但他们计划周密，应对得当，尤其是在跟侯逸凡白金石一役中成功向对方提和，仅12回合就结束了战斗，保持不输。

　　这样的棋局总觉得是万能的上帝在作祟，非人力所为。丁立人怎么会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让他同时参加两个赛来削弱他的精力？侯逸凡白金石怎么会调整得这么好，后来稳健上升，是否授命智慧女神雅典娜暗中助力？侯逸凡又是否当时昏了头，在形势并不很差的情况下稀里糊涂地接受了倪华的和棋提议？

上帝真像是一个垒墙的高手，他面对的石块都是突兀不整的，大小不同的，但上帝却能把每一块石头都放到该去的位置。看着高低差异大了会在低处放下一块大石，看着左右不平衡了放进去左右不平衡的怪石，最终垒成高低宽厚一样的墙。

有人把极小极小概率的事件比喻成一只猴子在电脑键盘上活蹦乱跳，结果打出了一篇美文。这只猴子跟这次比赛的棋手们有一拼。

人算不如天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