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妞

凤辇宸游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三十多年前一个凄风冷雨的秋夜,一个女孩降生在村西头底圪崂最贫穷的二牛家。</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要说二牛家的穷,那一时半会还真的难以说清。老百姓的顺口溜可能是最好的见证:“住得窑洞立门门,垒得锅台没棱棱,衣袜鞋帽开洞洞,饭菜见不到油星星,人人瘦得像柴棍棍,讨饭的从来不上门。”听大人们讲,二牛家一直很贫穷,特别是遇到年馑,五黄六月青黄不接之时,他母亲就挨门逐户到邻居家借米借谷,来维持一家人的生活。二牛从小体弱多病,从没上过学。眼看到了成家的年龄,父母却因病相继去世。这使原本就清贫的家更是雪上加霜。好不容易经过十几年的辛劳,到三十七八岁的时候,才与邻村一个被人挑过来拣过去患小儿麻痹后遗症的三女结婚,开始了他艰难而又自我感觉温馨的生活。从此以后,每天下地劳动回来,二牛可以吃到便(bian)宜饭,衣服鞋帽开了口子破了洞,也有人缝缝补补了,哪怕在自己有病或者睡不着觉的时候,也能有个人问问道道,唠嗑唠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一年过去了,眼看妻子三女的肚子一天天鼓起来,二牛乐得整天眉开眼笑的,想想妻子坐月子需要米面油茶,孩子需要炼乳奶粉,以后家里的花销会更大。夫妻俩合计合计,二牛决定去山西煤矿挖煤。这活儿既苦又危险,但挣钱多。想到自己不久就要当爹了,二牛忘记了一切,仿佛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在矿井底头拼命干活,盼着挣到钱早一天回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再说,三女在昏暗的土窑里,在左邻右舍婆姨们七手八脚的帮助下,一个白白胖胖的女儿降生了。大家议论纷纷,都说二牛夫妇有福气,生了个女儿,晚年有人服侍,甚至有人要去给二牛捎个口信报个喜。</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就在人们都沉浸在喜悦之际,一个晴天霹雳:二牛在煤窑出事了。村长与二牛的叔伯们连夜赶赴山西。经双方协商,矿主以两万元的赔偿与埋葬费了了此事。那几天,三女也老是在念叨着二牛,盼他早点回家,看看自己可爱的孩子。对于二牛的不幸,乡邻们你哄我藏,不让她有丝毫的察觉,尽量让她开心,免得她在月子里落下毛病——那可是一辈子的伤痛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就这样,一个月过去了,三女好像觉察到了什么,老是催问二婶。二婶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道出了实情。三女发疯一般,跌跌撞撞爬上山梁,扑在二牛的坟头,哭得那是昏天黑地、地动山摇。一整天,任凭谁劝说都不听。直哭得声哑泪干人摊倒,几个邻居才把她抬架回来。看着空荡荡的家,看着紧搂孩子的三女,乡邻们除了陪着她摸眼泪外,都叹惜连声。从此,三女就管自己的女儿叫“苦妞”。</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苦妞在母亲的呵护下,十五六岁就出落得水灵漂亮,她识字不多,但很懂事,从小就心灵手巧,能帮母亲干许多家务活。人们都说三女还是命好,生了这么一个乖巧女儿。看着母亲日夜操劳,看着她孱弱又行动不便的身体,苦妞心里也在流血。自己总不能整天呆在家里被母亲养着。因而,外出打工的念头已有好久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这天,邻居姑娘们赶集回来说,邻村有人在广州开了个纸箱厂,厂子大,人又多,活不重,工资高。要在家乡招一批女工,签正式合同。这消息着实让这些山里人心动。经大人们多方打探,确定消息是真的,厂长又是本乡田地人,可靠。于是,苦妞与三个同龄女孩子第一次远离家乡父母,几经辗转,登上开赴广州的列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到了广州,已是深夜。一下火车,看到四周高楼林立,万家灯光,霓虹摇曳,仿佛童话世界里公主的宝殿一般,姑娘们惊喜万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厂长没有把她们领到工厂,而是在一个宾馆住了下来。宾馆内灯明几净,温暖如春。这些女孩子暂时忘掉了父母家人,忘掉了离别之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第二天一大早,就有人来敲门,催她们起床。“起床啦,起床啦,马上出发啦!”想到能早日进厂挣钱,女孩子们挺麻利,三把两下就梳洗完毕,一切都收拾好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这时,进来两个陌生中年男人。他们说苟厂长有事,叫他们两人来接她们。苦妞犹豫了一下,随即也就与众女孩跟随他们去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坐上车,穿过好几条大街小巷,转了好几个大弯小弯,到一处写着“赛天堂洗浴中心”的大门前停了下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几个人糊里糊涂地下了车,相互看看,觉得不大对劲,苦妞问:“不是到纸箱厂吗,怎么到这里来了?”“什么?什么纸箱厂,是洗浴中心。我们已经与苟老板签了合同,他还收了我们几万元的劳务费。”什么苟老板,什么合同,什么劳务费,苦妞们这才意识到:她们被骗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这时,从洗浴中心大门走出来五六个彪形大汉,不容女孩子们苦苦哀求与分辩,就把四个女孩子扭进“中心”。过了几道铁门,又进了一道暗门,来到一个金碧辉煌的大厅。四个女孩子哪里见过这样阵势,早已吓傻了,心里也猜出八九分:她们被人骗了又卖了。这样的情景,也许只有在影视和小说里才可以看到,可今天就真真实实地降临到她们身上。任凭她们如何求告哭闹,一切都无济于事。从此,她们和其他一大帮女孩,被人严加看管,与世隔绝,掉进了文明都市的人间地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再说家里,自从把女儿们打发走之后,父母们整天提心吊胆,又都揣着希望。在以后的好几个月中,他们都是在不安与期盼中度过。</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眼看一年就要过去了,没有女孩子们的一点消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两年过去了,还是没有孩子们的丝毫音讯,这时父母们才着慌了。多次到邻村打探消息,到后来才打听到,那个厂长在一年前因拐卖妇女被广州公安机关抓走了。那四个女孩下落不明。又一个晴天霹雳。几个家长哭哭啼啼到当地公安机关报了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转眼间三年过去了,又是一个秋风瑟瑟的中午,刺耳的警笛划破长空,两辆警车呼啸着从村口驶来。村民很是吃惊,纷纷从墙头探出脑袋张望。车停在村里的打谷场,那里是村里的“人市圪堵”——只见从车中搀扶下来四个姑娘——原来是苦妞一行。女儿们回来了,她们是在广州“扫黄打非”行动中被解救出来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亲人们一下子全涌向警车,更有几个母亲已经嚎啕大哭起来。此时,痛哭声、感谢声、愤怒声、叹息声交织成一片,嘈嘈杂杂,许久不绝。看着面前这四个面色憔悴、身体孱弱、身心倍受摧残的女孩,犹如被早霜无情扼杀的花朵,人们无不痛心悲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发家梦破灭了,女儿又遭受了如此一劫,三女伤心欲绝,抱着苦妞哭了好几天。“我苦命的孩子呀,这些年你是怎么熬过来的呀,早知这样,就是要了我的命也不让你去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从此以后,三女说啥也不再让女儿出门了,哪怕是附近的赶集遇会。又两年过去了,苦妞几人的故事渐渐被周围的人淡忘了。 三女后来的身体越来越差了,老说怕等不到苦妞出嫁的那天。</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这天,邻乡一个远房亲戚来到三女家,谈论苦妞的婚事。说只要对方不嫌弃,就确定下来。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自从经历那场劫难之后,苦妞彻底变了,孤僻、自卑、封闭。男方比自己大十多岁,人老实本分,不计苦妞的前嫌,是过日子的料,苦妞也就答应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苦妞出嫁的那天,抱着枯瘦的母亲哭了老半天不肯上驴背,呜哩哇啦的老唢呐,硬是让媒婆也陪着掉了几颗泪珠珠。</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骑在驴背上的苦妞,低着头,一边走,一边啜泣。在过一座大山的时候,忽然一阵熟悉的信天游直冲山梁:“你若是我的妹妹哟招一招那个手,你不是我的妹妹哟哦走你的那个路……”歌声跨过一条沟,依然嘹亮高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其实,唱歌的四蛋对苦妞心里有意,苦妞对他也颇有好感。 她多想向四蛋招招手,可她不敢,也不能,她今天将成为邻村白生的新娘。她往下拉了拉围巾,使劲低了低头,随着迎亲的队伍匆匆走过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过门之后,丈夫白生对苦妞果然不差,家里家外的活儿,几乎不用她插手。只有在农忙的时候,偶尔下下地,干点轻松活儿。后来的生活,虽然平淡也还实在。只是在偶然的时候,脑海里会闪过那唱歌的四蛋。就这样,渐渐地,苦妞又变白皙了,又变漂亮了,话也多起来,脸色也光彩红润了许多,与左右相邻们相处得友好融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一年多过去了,苦妞的肚子渐渐隆起来。这段时间,丈夫白生更是忙里忙外,不让她干一点体力活儿,生怕惊动肚子里的孩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八月十五中秋节,这天,夫妻俩抱着半岁多的儿子,喜气洋洋,回娘家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三轮车在公路上向前飞驰,隐隐能听到苦妞哼着“风吹着杨柳呀刷啦啦啦啦……”的小调。忽然司机惊叫道:“快——跳,刹车——失灵!”听到喊声,有几个人夹跌带跳,甩在路上,白生慌忙抱起妻子儿子,也滚了下去。这一滚,白生再也没有起来。就这样,妻子儿子毫发未损,他却永远地去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三女后来身体更差了,听到女婿突发意外,气急攻心,几天后也撒手人寰。</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世人都说黄连苦,苦妞命比黄连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后来,在山间的公路上,不时可以看到一个蓬头垢面、衣服褴褛的女人,蹒蹒跚跚,疯疯癫癫,嘴里不停地叨叨:“白生回来,毛蛋回来……”白生出事后,儿子毛蛋被村长送进县福利院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秋风萧萧,寒气阵阵,公路上,那个赤着脚的女人,仍在寒风中呼唤,搜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p> <p class="ql-block"> (图片来源于网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