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亲）梦中的阿娘

友乐

梦中的阿娘，抱着三岁的我轻轻摇，拾级而上，哼着童谣走进阁楼，小心翼翼地把孙女放在了大床上。

梦中的阿娘，倚着门框向街头眺望，一个女孩，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阿娘的三寸金莲出现在转角旁 。

步入古稀之年的我，会常常想念阿娘，虽然时隔太久，她的容颜有些模糊不清了，但是在梦中，我只要回到了老房子，就会见到她的身影。我常常梦到自己睡在阿娘的身边，大哥就睡在床尾，二哥睡在另一张小床上，还有阿娘走来走去，永远忙忙碌碌的样子。

依然记得，那年已经上幼儿园的我，在暑假期间，每天午后阿娘就会抱着我轻轻地摇，待我入睡时轻轻地放在床上。睡午觉也会做梦的我，有一天因为尿急，稀里糊涂地跳下床坐在搪瓷痰盂上小便，瞬间感觉短裤一下子湿透了。吓醒后，尿已经憋不回去了，不一会儿，凉席也湿了一大片。我不知所措，羞答答地呼唤着阿娘。阿娘很快来到了我的身边，没有责怪，而是赶紧下楼去，端来一盆温水，在床头柜里取出我的衣服，帮我清洗了身子，然后换上干净的衣裳就把我放在了竹椅上。阿娘一边用毛巾擦着席子，一边对我说：“阿乐，侬记牢，以后做梦的时候，小便急要忍一忍，醒了再找痰盂尿尿。”我对着阿娘点了点头应道：“嗯！我记牢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尿过床。

我十二岁那年，阿娘被邻居家学骑自行车的男孩撞倒了，右手骨折包扎了石膏绷带没有办法自己梳头。第二天，阿娘拿出梳妆盒开始教我帮她梳理头发。她左手拿着一面小镜子，一边对着梳妆台的大镜子左右摆动，一边对我说着梳头的顺序，一步一步耐心地教我。从梳顺长发到扎马尾巴然后在脑后盘上发髻，再教我按住发髻插上发簪然后刮刨花浆。阿娘每一步都教得很仔细，半点也不肯马虎。

第一次帮阿娘梳头，盘发髻是个技术活，我是盘了两三回，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算马马虎虎过关了。第二次、第三次，一直到第五天，我才真正掌握了梳发髻的技能，给阿娘梳了个溜光铮亮的云髻。阿娘拿起一面镜子给我，叫我对着她的后脑勺上下左右摆动，她则盯着梳妆台的镜子，仔仔细细打量着，然后对我说：“今天梳得很好！”我高兴得在她面前跳起了舞。就这样，小小年纪的我，为阿娘梳了近三个月的头发。

一晃又三年，我要下乡了。准备出发前的那几日，阿娘脸上没有了笑容，而且很少和我讲话。临行前的那天上午，阿娘一直躲在她的卧室里暗自伤心，乃至我离开家的时候，都没敢去打扰她。

下乡第一年回家探亲，我也没看到阿娘有多开心。一日我问母亲：“阿娘好像不大喜欢我。”母亲对我说：“你不在家的日子阿娘不要太想侬噢，经常哭哭啼啼地说，会做家务的走了那么远，不会做家务的却在我眼前碍手碍脚。”1968年到1970年，我和两个哥哥上山下乡先后离开了上海。小弟和小妹年龄尚小，是两个不太会做家务的少年。可怜的阿娘好不容易教会了大孙子和大孙女做家务，两个好帮手却在三年间，一前一后离开了家。记得我去北大荒那年大哥参了军，住在部队里，爸爸妈妈要上班，真的是苦了年近八十的老奶奶。

我十八岁那年，也就是1972年的春天，阿娘离开了我们，享年八十岁。父亲给我买了两根一尺半长的羊毛绒线白头绳，我扎在了麻花辫上，一系就是半年，以此来缅怀和追思我亲爱的阿娘。

我和阿娘虽然隔着天地，但是我还是会去想她，并且常常会在梦里的老宅子里看见她的身影。尽管梦里满是荒诞和静寂，阿娘的影子却在我的身边若隐若现。

当记忆的碎片在我脑海里流动的时候，一帧帧画面随着情感的波动，涟漪成诗，我暗自吟道：

《我的阿娘》

云鬓素颜金步摇，

忙忙碌碌于炉灶。

眉眼低垂人空瘦，

甘为儿孙尽妇道。

去年，女儿邀请我拍亲子照，当照片寄过来的时候，看到了一张我的侧颜照时惊呆了，脑海里立马跳出了阿娘的容颜。记得小时候阿娘总说我像姆妈，因为我的脸型圆润，阿娘是瓜子脸，没想到，我老了老了，侧颜与阿娘会如此相像。

记忆的碎片，让我终于在这张像片中找到了阿娘的样貌。我对云上说，风儿为我捎句话，阿娘，在我找补您形象的过程中，我看到自己身上流淌着您勤劳善良的血脉。

梦中的阿娘，看着这张照片我把您的样子还原了七八分。我对天空说，带上我的思念吧，阿娘，在我步入古稀之年的时候，更加体会到您对儿孙们付出了太多的心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