萝卜赛梨

戈壁飞沙

　　生性不羁，与草原结缘，便是如鱼得水。

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也算遂了心愿。有人说我是属狼的，无肉不欢。一把年纪，一顿火锅还能吃下两斤羊肉，还不算青菜与一应附食。

每每大口吃肉，总是暗自庆幸，世间竟有此得意，将我这头“噬肉的狼”，放养到草原来。

　　这世界上，再完美的事情，也会有些许遗憾。就像人们吃腻了大鱼大肉，就会不约而同地想念窝头咸菜的清淡，不是有意虐待自己的味蕾，实在是囿于杂食的本性，大家都一样。

手把肉、烤羊腿，奶茶、奶豆腐本是牧人的家常便饭。可萝卜、青菜、西红柿便是草原上的稀罕物儿。马背上的人们，习惯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不善耕种，因而偌大的草原，山丹、金莲遍地，却鲜有青菜萝卜。

那会儿，时常和好友们骑摩托去后山草原撒欢儿，带上几颗萝卜、西红柿，便可吃一肚子肉回来。不是有意去蹭肉吃，那马蹄刨土的草原，西红柿比肉金贵，还有草原牧民哥们儿的好客，朋友情义都化在酒里、肉里，盛情难却，不醉不归。

每当牛羊肥壮时节，便约几个朋友到草原去吃肉。摩托车追着羊群跑，看中哪一只，两辆摩托对头儿一栏，绑在车上，拉到蒙古包。当晚便是烤羊腿、手把肉连吃带喝，又唱又跳折腾一晚上。

　　自幼性格倔强，大概是继承了母亲东北人的血性，没愁过啥事，没伏过谁的软儿。唯有这喝酒，却是无论如何也过不去的坎儿，甘拜下风，实属无奈。那日不屑，草地上多喝了几口，吐得一塌糊涂，连守护羊圈的两只大狗都躲到了上风头，远远的窥视着。

奶茶真是好东西，两碗下肚，便解了酒气。其实不是谁都有这等福气，那鑲着银边的木碗，奶茶格外香甜。腹中的奶茶与马奶酒，竟让这木碗调成了草原的粗犷与豪迈，酒肉穿肠，有何惧哉？

酒酣之后，朋友们侃起了解酒的吃食，令人咂舌。

我却想起了萝卜。

　　小时候，听大人们说过，“萝卜赛梨”，从那时心里便维系了萝卜的情结。

那会儿，但凡有个头疼脑热、感冒咳嗽或肚子不舒服，极少有人去医院，也舍不得花钱买个梨吃，买两瓣儿水萝卜，一碗白开水，痛痛快快打两个嗝，便百病皆无。

　　那会儿，天津的水萝卜切片卖。尤其是晚上，夜深人静，胡同那头隐约传来萝卜叫卖声，少时便来到门口。一辆小推车，台板上白布盖着萝卜和切刀。一个萝卜从头到尾竖着切六瓣，每瓣二分钱。最爱听那菜刀切开萝卜的声音，溜光水滑的萝卜刚一下刀，便“喀喇”一声裂开，那萝卜青翠欲滴，咬一口嘎嘣脆，水萝卜的特有味道瞬间沁入心肺，真的赛过大鸭梨。

我家老太爷喜欢用萝卜就茶水，咬一口萝卜，喝两口儿热茶，偶尔痛快地打两个嗝儿，那股顺气儿，能爽到脑瓜儿顶。老茶痞们都知道，喝茶时嚼的萝卜最好是稍微带一点辣口儿，与老店的茶叶末儿是绝配。我经常去蹭老太爷的茶喝，他老人家那把大茶壶，两根黄铜的提梁磨的锃亮，保温的棉桶，用得有年头儿了，像卖肉的围裙，都包了浆。每天早上一壶茶，从未间断过，一边喝茶，一边用小篦子梳理长长的胡须，老太爷身体倍儿棒，活到九十多。

　　我家的院门离胡同口不远，胡同口有一盏路灯，小伙伴们早晚都在那里玩耍，走街串巷的小商小贩们也喜欢在那里设摊叫卖，那是个热闹地方，早晚人气儿不断。

我喜欢看人们买萝卜，尤其是老奶奶们，挑来挑去，好容易挑出来一个，一刀下去见分晓。老人们眼神儿不好，但会听声音，刀口不脆，口感肯定不脆，买卖双方时常互相讨价还价，有时候把卖萝卜的气得脑门儿直冒青筋，二分钱一瓣儿萝卜的买卖，竟能吵得面红耳赤。那会儿想过，长大了干啥都行，就是不能卖萝卜，受不了那操磨。

　　天津卫几乎没有人不知道“沙窝萝卜”的。从前那年月，谁能整到两个沙窝萝卜那就是神仙。天津人对水萝卜情有独钟，那会儿人们都不富裕，很少吃水果，就连这萝卜也不是经常能吃到，大年三十晚上熬夜，吃完白菜馅儿饺子，便是嚼两瓣水萝卜，然后撅起嘴来痛痛快快朝天打几个萝卜嗝，预示着明年一顺百顺。这口顺气儿便是除夕夜最惬意的事情。

　　就像“狗不理包子”、“天津大麻花”一样，“沙窝萝卜”在天津卫无人不知。无论公路边，商场里，到处都有这水萝卜的招牌。就连沙窝里都建起了“萝卜博物馆”，这寻常百姓家闲来磨牙的萝卜，竟堂而皇之的登上了大雅之堂。据说，这“沙窝萝卜”已经被列为天津市农业名牌产品，享誉中外了。用天津人的话说，这二分钱一瓣儿的水萝卜“成精”了。

常言说，“萝卜白菜，各有所爱”。一口清脆的萝卜，一壶“高末”冲泡的浓茶，撅起嘴来朝天打两个痛快的萝卜嗝。

“萝卜赛梨”，这不就是咱老百姓的日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