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一句顶万句”——记录我与母亲的故事

紫

“你不傻……” 母亲一生善良且好强、胆小且执拗，受贫苦原生家庭的影响，一生的眼界和格局都拘在这方水土里，她就拘在生计和四个娃的小小的世界里…… 自母亲中风后，就伴有常年头晕的后遗症，曾去福州问诊，医生CT中诊断:小脑逐渐痿缩，头晕不可能好了，只能缓解。药已不能根断…… 就这样“扛”了十来年，自父亲走后，她自已一人在乡下，每每回去陪她，她总是絮絮叨叨我小时候的事，说我是四姐弟中，唯一在家生的。生我的时候，不要说来不及上县城，连床都来不及上就生下来了，我想我真正诠释了什么叫“呱呱坠地”。奶奶闻声从门口一探，叹了一句“女孩子”，随后去叫接生婆……用奶奶的话:女孩命贱，易活。地上大哭的我，污渍滚满一身，声音哭哑了，接生婆才来。待接生婆把我清理干净，才发现我头上已摔了一个大包，母亲说这个大包一个月后才完全消退，父亲和奶奶内心都以为我这下摔傻了，口上没说，只是感叹:这个女儿…… 当然我从未听过这样的感叹，这是母亲现在才和我说的。我庆幸没听到，更庆幸他们没有说出后面的话，不然可能不会有初中遇到难题，“我能行”的自信下绞尽脑汁解出才眠的决心;可能不会有师范三年画室涂抹时，“我能行”的自信下雕琢细节的坚持;可能不会有工作后，“我能行”的自信下咬牙自考的动力…… “你不但不傻，还不比别人差……”我能感受到母亲说这些话时的骄傲，这是不抱期望而来的欣喜，是几十年的证明——女儿非但不傻，还有一份能安身立命的工作的自豪！ 就像一道证明题，我在不知不觉中，用了几十年自己的成长轨迹证明母亲心中最想要的答案……所以，正如你说，我是不傻的！ “你是小尾巴” 从记事起，我便一直跟在母亲的身后，她去哪，我跟哪，用母亲的话来说，我是她的小尾巴。用奶奶的话，母亲是我的靠山，因为被哥哥姐姐欺负，她会护着我。 喜欢伴母亲左右，那是莫名的安全感，从小我爱编歌，边编边唱，至今记得，一间小小房间，夜晚昏暗灯光下，席地坐于木板上的我们，我编儿歌，母亲鼓掌。也是在这间房间，我说长大要买一头猪给她吃，逗得母亲哈哈大笑……还是这间房，母亲来回重复讲，而我不厌其烦听那几个神话故事，也讲她自己的故事——做为大山的娃，母亲从小都在大山上历练——挑柴砍竹，不管严寒酷暑，小小的身影总是跟在大人的身后……有时候干得实在累了，她会猛喝山泉水，她想:多喝生水，生病了就可以休息了……可，总是事以愿违……母亲的讲述让我浮现她年幼时倔强的模样，不禁感叹，母亲也曾年少过，任性过……这间房也便成了我童年最温馨的回忆。 此外，与母亲上山的经历，也成了我童年不可磨灭的记忆。母亲不强迫我们上山。因为喜欢跟她的原故，我是四兄妹中，小时候上山最多的。和她上山挖草药，摘沙仁子，采菇……我喜欢山里夹杂幽香的湿润的空气，喜欢岩缝里流出的清冽的山泉，喜欢时鸣且清脆的鸟声，更喜欢采菇时节，为了一个“疑似”红菇，会从山脚，奋力爬上“验证”，如若不是，也不失望，还会左右继续探寻。如若是，那就会小心翼翼，捏去菇上的树叶，食指与中指分开在菇盖下菇柄的两边，左右轻摇采取，再轻放篓中。这个过程是极为有仪式感的。再接下来，便是全心全意保全篓中菇，也许会有各种身体拉伸，哪怕整个人滑坐在地面，也是一手持篓护于胸前，让篓里的菇不被来回晃动……这些喜欢根植于心中，以至于成年后，也常带娃上山，只是我的小尾巴少了我这当年小尾巴的各种快乐体验…… “你可以睡那一小角” 我的快乐，在一个小生命的来临后而彻底消失了。 母亲怀弟弟时，脚肿得厉害，至今还记得在她脚上一个一个按下的指印。母亲去医院生弟弟回来的那天，才七岁的我挑着大大的快有我高的空木桶，去井边打水，逢人便说给我弟弟打洗澡水。她们都夸我是好姐姐。 从此就像模像样地当好姐姐，他睡着了帮他赶苍蝇，帮他泡奶粉，帮忙“清理”屎尿…… 可是有了姐姐这个身份，从此也我丢了“小尾巴”的身份。弟弟不仅霸占了我在母亲心中的地位，也霸占了我的床位，至今难忘，一个七岁娃晚上对母亲的恳求:我能和您睡吗？我不会碰到弟弟的，我就睡角落的一小角……“你可以睡那个小角,千万别碰到弟弟……” 就这样，我倦缩于床角一宿，第二天全身酸痛，我还要对您说“睡得很好”，就像小时候步行二十里去清流，那时候，上清流，做为大山的孩子，我们说是“进城”，是很喜欢，很开心的事，所以尽管才走三里路，我已经很累了，会此地无银三百两地用拇指按在小尾指尖对爷爷说:“爷爷，我才这一点点累。”又过一会，拇指下滑一些，露出小尾指腹:“爷爷，我才这一点点累。”爷爷也心知肚明，我是累了才这样说，但每次都只是对我肯定和表扬。就这样，年幼的我，可以克服二十里路的步行艰辛，就为了那个心中的喜欢……卑微地倦在床的一角，还装成“懂事”的样子，就为了得到自己喜欢且渴望的母亲的偏爱，为了这份爱，我得做好姐姐！这是七岁的我心中的认知。 “就是不爱你了” 我发现，姐姐不只是一个身份，好像也是一种职业，还带职业病——管。 尽管母亲说以后弟弟会学坏，被怪也不会怪你这做姐姐的，只会怪父母。我还是看不惯他五岁还要母亲喂饭的样子;看不惯，上山挑柴躬身嫌柴重的娇气;看不惯，上学后各种性格上的顽劣……于是我们经常“开战”，我是每战“必输”！皮薄肉嫩的他，每每都用皮外“证据”，加上他撕心裂肺带着哭腔的“陈词”，博得所有人的同情。于是，我有再充分的“管”的理由，母亲也帮腔他，我气急败坏质问:你不爱我了？“就是不爱你了！”这六字从母亲的口中蹦出，我无法计算当时内心的阴影面积，我只知道我傻愣在原地很久，并暗暗发誓:你没有靠山了，必须努力！这也是我从不会撒娇和叛逆的原因，给谁看呢？所以有时候成长的觉醒，只要一瞬间！ “考出去就有人知道你” 上初中的我，努力自己解决一切的事，学会了骑单车，每周来回二十余里的路。虽与弟弟依然吵闹，但因回家次数减少，吵架的频率也减少。也养成了报喜不报忧的习惯。 在校作息，每日安排满满的，我们的学习氛围也极好，晨钟暮鼓，校园里穿梭我们学习的身影。思乡之心只有在雨日，才会被勾起，脚步被拘于伞下狭窄空间而变缓，思念却变得绵长而具象:想家乡的河水潺潺，炊烟寥寥;思家里的一砖一瓦，喷香饭菜…… 记忆中在学校的第一次哭，是我放了30元钱的小盒不见了，后来在床下找到空盒。30元不是小数目，是我一周的伙食费和买资料的费用，我哭了好久，不知道捡钱私藏的舍友是否不安？我第一次感受到人性的自私。那次丢钱的伤痛结痂成茧永远藏于心间。 时间滴答，学习的脚步没有停止，“要考出去，平时你成绩再好没人知道，但你考出去了，就有人知道了……”一个周末回家母亲对我说的话，对我内心是有触动的，是呀，把目光看向终点，奋力直冲，管他途中什么风声雨声嘈杂声……所以摧你奋进，有时就一句话！ 母亲一句顶万句，于我的整个童年，整个青春或益或伤，或伤或益。“懂事”“听话”的外衣把我的青春裹挟得安静且模糊。为人母后，所谓年少的“伤”，早已释怀，也渐渐懂得母亲的不易。 母亲一生劳苦，承受幼年丧父，成年丧母的苦;承受生育四个儿女，小心为人母，为人妻，为人媳的苦;承受弱小身躯挣钱维持家庭生计的苦;承受老年病痛的苦……一生好强的母亲，被困于一身的病痛的躯壳里，不屈也不甘，成日细碎的叼叼中，唯有谈及到孩子，才眼有光亮，嘴角上扬，所以我们是您人生中的那点甜吧？ 八月桂花香，在这个充满桂花香气的季节里，那个承诺要杀头猪给您吃的女儿，一遍遍教读一年级女儿写您的名字，并用清浅的文字写下我们的故事……（母亲，女儿谨以小文记怀，愿您往后岁月清朗！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