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岁寒三友</p><p class="ql-block"> 情人路是处好消遣的地方,除了少数过路的人外,一部分人是去消费的,餐馆多,洗脚店多,茶楼多,各显神秘,招引着有钱人结伙前来;一部分人是去散步锻炼的,因为车少安全,尾气也少;另部分人大多是男女牵手嬉笑而行,是来交情换谊的。无论何种人都对此路有情,“情人路”的名字不虚。两旁的树虽叶黄叶落,但它们依然像哨兵挺立威严,也似迎宾生对过往者表示肃目之意,但以往那种热闹不见了,两旁的店大多数已关门,仅有几家在硬撑着。冬至过后轻松却几乎天天要去一趟,因为路旁有几处红梅,他像个植物学家或园丁似的,仔细观察梅枝的变化。梅花如个羞涩姑娘,腼腆地姗姗不肯露脸,更难见笑容。枝条开始柔嫩了,离笑日不远了。轻松想:往往觉得自家的孩子老长得慢,别人家的孩子长得飞快,因自家的天天见就不觉变化,别人家的孩子隔久才见,一见就见长进。我决心三天不来,看你是不是像别人家的孩子一样让我惊喜。</p><p class="ql-block"> 三天过了,轻松来了,天阴得很重,又是上午,路上更显冷静,只有湖心的望月亭里传来阵阵节奏不和谐的萨克斯声,那是一群老人在燃烧时光,隐约间或有二胡演奏《梅花三弄》的曲子,似乎在倾诉悠远而幽怨的情思,深藏着难以述说的故事,在明证着情人路的含义。</p><p class="ql-block"> 梅树果然见红了,有的笑了,有的好像扯着母亲的衣角躲在背后不敢露脸,还有的正准备起床------轻松像见了老朋友,又似见了重逢的有情者,凝重的目光停滞了,不敢握手,不敢拥抱,不敢有言语,一切因激动都冻住了。轻松面对的不是梅花,而是两个人,遥远的故事在脑海翻腾,好像“松竹梅”又会面了。</p><p class="ql-block"> “松竹梅”是三个人名字的简称的合称,松是轻松的简称;竹是知足的谐音,人们故意将“足”读成“竹”,于是“知足”就成了“知竹”;梅是庆梅的简称。他们从小常玩在一起,于是就有了这合称。</p><p class="ql-block"> 三人中知竹是大哥,无论遇到啥大小事他都像亲哥一样护着他们,他们也把知竹当家里人,遇事听从指挥。知竹长得高大,黑黑的,面目较粗糙,但很有正义感,爱打抱不平,有人说他似《水浒》中的李逵,其实他不鲁莽,面粗而心细,形糙而性善。天不美人,知竹从小有个毛病,常犯夜盲症,乡间叫鸡婆眼,白天视力还可以,每到天黑就眼发花,看不见目标,有些被他触犯过的人就叫他为“鸡婆眼”,轻松与庆梅高兴时也呼他“鸡婆哥”。村野男孩也免不了淘气,做些犯规的事,好像是读小学二年级时,知竹带着轻松等四个男孩在一个黢黑的晚上去偷他叔爷的李子,李子还没熟,没人守,知竹眼神不好坐在路口用耳朵放哨,其余几个把鞋一脱,整齐地在树下排一起,个个像猴爬上李子树。每个人的衣兜里满满的小李子,其实涩苦得让你受不了。有个叫皮蛋的家伙为了逗知竹,顺手把李园边的苦楝子摘几颗混在李子中给知竹,知竹第一口便将苦楝子塞到了口里,不到一分钟他呕吐了,从此又多了一个笑话,他又有了个“苦楝子”的雅号。大家把李子也都丢了一地,都说今年的李子毒人。大家忙去找鞋穿上打算回家,咋搞的每个人都只有一只鞋了。知竹的耳朵被苦楝子堵住了,原来是主人叔爷趁大家没注意时,把鞋子收走了。正忙乱时叔爷提着几只鞋说:“你们明天让父母来领鞋。”转身就走时朝轻松骂一句:“偷得轻松吧,野种!”</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早上,知足趁叔爷去放牛未归时,到他家把昨晚没收的鞋子提出来了,一一还给了小哥们。为了惩罚李子爷谩骂轻松是“野种”,他背着书包上学时顺便溜到李子园,用力掰断了两根果满累累的李树丫。</p><p class="ql-block"> 知足和叔爷与村里的人都姓成,知足的父亲是生产队长,一般人也不敢惹知足。轻松姓陆,从小就死了父亲,连生父的长相都不记得,为了生存母亲带着轻松来到了成姓的继父家。成姓的多数人很欺生,动不动就骂轻松是野种。</p><p class="ql-block">轻松个头不高,长得眉目清秀,很机灵,不像个穷家的孩子,秉性很聪明友善,读书极用功,成绩盖过了同村的同龄伙伴。有一次他书包里装着“三好学生”的奖状放学回家,高兴得走路一跳一蹦的,走到一个转弯处窜出四个姓成的小孩围住轻松,抓住轻松的书包,要把奖状撕掉,还骂:“野种还想压住我们,以后不许得三好生。”</p><p class="ql-block">一阵风似的“黑旋风李逵”到了,大喝一声:“谁敢!”眉毛倒竖,一伸手把领头的甩了一巴掌,并说:“轻松是我的表弟,以后谁若欺侮了他,看我怎么收拾你!你们有种就去得一张奖状看看!”从此谁也不敢骂轻松野种了。轻松就成了知足的跟班,两人渐渐成了真表兄弟似的。知足有时作业不会做或不想做,轻松就轻松地当了小“秘书”。</p><p class="ql-block">村里有个从外地来的医生,他的女儿叫庆梅,家中生活较优裕,个头不高,胖胖的皮肤白白的,眼睛大,但不灵活,不怎么乖巧,也不叫人讨厌,但成绩不咋地。她的妈有时塞包零食给知足,让知足罩着点庆梅,知足就顺理成章地成了哥哥,轻松也成了三弟。时间久了三人真成了个“众”字,知足当然是上面的人字,庆梅是底下左面的人字,最后个人字就是轻松。班上有些活动也交给他们去完成,往往完成得完满轻松。老师常常表扬他们。在一次表彰大会上老师为了卖弄文雅,夸奖他们时用了岁寒三友“松竹梅”这个词,从此“知足”就被笑成了“知竹”。</p><p class="ql-block">他们众字的关系是稳固的,上头的人永远罩着下面的两人,下面的两人努力地拱抬着上头的人,配合默契。下雨落雪或遇难时知足都帮庆梅背书包,庆梅经常把早点的鸡蛋偷出来塞进轻松的书包,轻松避开庆梅多半把鸡蛋转给知足,并说是庆梅叫给他的。知足间或往庆梅书包里塞发卡和手帕。</p><p class="ql-block">日月如梭,一混都成人了。</p><p class="ql-block">一年的七月初七,这天天气晴朗,但气温不太高,轻松在回家的路上,迎面见到像白面馒头样的庆梅走过来,脸有点微红,见了轻松反把脸偏向一旁,没言语,塞给他一块纸片。“呃-----”轻松话没出口她就离开了。展开纸片只见一句话:“今晚月亮没升起前到土地庙前来。”右下角还画了朵小梅花。轻松很激动,但很害怕,今晚是七夕呀,有话刚才咋不说,为啥要晚上去那僻静地儿呢?越想心里越忐忑,庆梅那似白面馒头的模样越清晰,越感到怕见她。他机灵就机灵在这里,心想:知足去更合适,纸片上没有称呼,就装糊涂,乐意再做信使,晚饭前把纸片神秘兮兮地交给了知足,他见了毫无疑虑,立马挽着轻松的臂膀去了小卖部,奖给轻松一瓶汽水,另挑选了一块花手帕。知足草草地吃完晚饭洗澡后穿了身洁净衣服,认真把头梳理几遍,趁家人不在意时出门了。因正是正常的晚饭时间,外面几乎没有人,来到庙前的草地上找了块石头坐着等,猜测着庆梅的举动,策划着自己的言行,眼睛牢牢地注视着庆梅来的方向。尽管夜也看见来了,矮矮的,胖胖的,白白的,上身穿了件短袖白体恤,下身穿条白西装短裤,脚蹬白护士鞋,头上少见地别了枚往日知买的发卡,虽然光不亮,也看得出活像个洗净了的白萝卜。知竹迅速起身迎上前,把捏着刚买的新手拍的右手伸向对方,庆梅定睛才看清是知足,心里骂着轻松混蛋,边往后退,不巧踩了个小石子,脚一滑就势一歪,其实没倒下去,连忙把手拍了拍说:“月亮就要出来了,免得让人见了说闲话,我回去换衣服了。”约会没对上号,他们想的不在一个频道上,没交流,手帕也没送出。知足呆呆地立在原地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眼眶有些潮湿了。月亮升起来了,弯弯的,银河的星儿都争着眨眼,但没看到鹊桥,更没望见牛郎和织女的相会-----</p><p class="ql-block">这一夜三人都没睡安,知竹对此不知足,不知为啥这样子,他对庆梅是一往情深;庆梅只把他当哥哥,她俩是哥们:庆梅对轻松早就有打算,借着哥们的关系来往,只是不敢有所心表:轻松对她完全是纯哥们;两位男生当然是真的哥俩。因为轻松耍的小聪明,庆梅好久回避哥俩。“众”字成了战国晚期的合纵的“纵”了,将要纵(众)散约离了。</p><p class="ql-block">庆梅对轻松一个“恨”;若没有轻松她有了知竹也知足的,所以也一个“悔”;轻松对庆梅一个字“愧”,对知足一个字“疚;知足对庆梅一个字“等”,对轻松一个字“信”。</p><p class="ql-block">都成人了,思想少了些许单纯,各有各的生活圈了。</p><p class="ql-block">知足当了大队干部,职务是民兵连长;庆梅的父亲与公社的武装部长要好,部长有个儿子在当兵,长相能力均一般般,担心退伍后不好找对象,与庆梅家医生父亲协议好了,让女儿给他当儿媳,他可设法推荐庆梅去读卫校,毕业了好就业,协议达成。庆梅毕业后去县城工作了,没过三年按协议结婚了。夫妻无感情基础,男人好酗酒,还打人,没过三年就分手了,无子女。轻松也考上了大专,毕业后去市里安家了,家庭状况比庆梅强。知足一直单身,三人各自忙自己的,有联系,但见面很少。知足知道庆梅离异了,总想与她进一步交往,又担心工作,环境有差异,怕再讨没趣,只好坚持单身等着等着。庆梅也懂他的心,因为老忘不了那七夕的事,不好主动,也是候着候着。轻松已愧疚了多年,那阴影抹不掉,想为大哥着想,但怕挨庆梅骂。时间一年一年地过去,他们好像学生一样,在候等毕业似的,等毕业了再说。</p><p class="ql-block">一晃知足快五十了,那年雨水多,山洪爆发时水库的堤冲缺了个口子,民兵连长带头抢险,山坡滚下个大石头,知足怕砸到身边的伙伴,用一杠子去抵,不料自己被砸了,头部也被撞了个大口子,第三天在医院没气了。为了纪念他,安葬在水库堤坝旁的空地上。庆梅赶回来在墓前种了棵梅花,但梅花多年不开花。年年清明她都来扫墓,一年的秋天,庆梅背着行李来墓前坐了半天,起身去南山庙里当了尼姑。轻松曾提着礼品去看庆梅,但不愿见他。</p><p class="ql-block">梅园的访问者越来越多了,都拿着手机拍照,轻松也举起手机选了一支倚斜的,另一支曲虬的,虔诚地望着西天,准备一支敬给水库坝下的墓中长眠者,一朵送给庙堂中的寡欲人。心有所思地离开时见梅园边那株苍松从容地立在寒风中,让见者觉得装着那么轻松。</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