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晚,去爬大蜀山。这座并不高大的山,于我有着别样的意义,吸引力竟远在黄山之上,只因为它是我读书时代登过的第一座“山”。从此,山的魂魄融入一个热血青年的情感发轫,构成他毕生的亲近与系念。它的每一级台阶,于我都堪称美好的经历,它敦厚浑朴的形象,总能唤起我遥远的青春回忆。我攀着眼前古老而坚实的蜀山,每一步都是在抵拒远方扑过来的生命虚无。<br> 微风不起,夜色稠密。蜀山兀立,孤峰如蹙。林木葳蕤,游人如鲫。语笑暄暄,都是年轻的潮汐。身边不时晃过一对对热恋的情侣,他们浑身散发出来的浓烈香水,鬼魅般游进我的鼻孔,瞬间打通了我久治不愈的鼻塞。他们边走边聊,温情顾盼,你侬我侬,氤氲了蜀山夏夜的浪漫。</h3> <h3> 许多父母带着他们的小孩来爬山,边爬边说些不着边际的貌似荒诞不经的趣话,这是对孩子极好的语言操练。与孩子在一起,成年人才能卸下面具,解除防御,短暂地回归做人的单纯,品咂久违了的生命源初的清澈。不时见到身形肥硕的男青年,他们没走多远就得停下来,立在陡峭的石阶边,手扶双肾,气喘吁吁,弓腰歇息;而那些小孩子虽体格幼弱,却矫健灵活,松鼠似的上蹿下跳,对比之下,不禁令人喟然。<br> 在我的拙见,父母带着孩子一家三口出游,既能了解大自然,更能培育父母与孩子间的生命情感,这是最好的教育。我相信,多年以后这些孩子成年了,必将有那么一刻蓦然回首,惊喜地瞥见大蜀山不期然间,已在他们最初的生命沃野,悄然绽成一朵娇艳的记忆,风儿吹过时间的苍茫,给他们捧回这个夏夜山林的馥郁,还有暌违年深的,童年的欢笑与芬芳。</h3> <h3> 顶峰漂移到了我的脚下。我手握观景台边无知无觉的栏杆,伫立良久,独自沉浸在无可名状的思绪里,仿佛身边那些攒动的人群是一片沙海,熙攘的人声是岑寂的荒原。淹没在几无关联的陌生同类,个体会感到满腹心事,却又了无牵挂。似乎明白晓畅,却又莫名所以。万象近在咫尺,触手竟是空空。周遭林木蓊郁,掌心却握不住一株草叶。就这样,在无边际的遥想里,在甘之如饴的沉默里,我凝视着蜀山脚下恣意蔓延到无尽远方的缱绻灯火,徒劳地恍惚着人生在世的如露如电,如真如幻。</h3> <h3> 观景台边有一个中年妇女在摆摊,做的是击气球中彩的小生意。然而,我停留了好一会儿,也没见到任何一个人去打气球。女子枯坐在黑暗里,头上方电视塔斜照过来的灯光给她的脸抹上一层灵异的彩晕。她无聊地开着手机音乐:“记忆油膏/ 反复涂抹/ 无法愈合的伤口/你的回头/划伤了沉默……/你我一场/唤不醒的梦/ 紧紧握着/青花信物……”我凝神听着,暗自感叹歌曲如此唯美,而女子谋生竟如此不易,其耗尽一个辛苦的夜晚,也未必挣得到这首乐曲的手机流量。<br> </h3> <h3> 起风了,汗水在冷却体温,我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今晚的汗淌得酣畅淋漓,溪涧一般涌出每根毛孔,仿佛身体里正在决堤一条恣肆磅礴的暗河,衣衫犹自贴在脊背,而骨骼已经漂远。<br> 时候已晚,还要去赶地铁。我喝了口水,推开繁密的灯火,拽了拽湿漉漉的衣裤,转身潜入绵绵夜色,朝山下轻快地浮去。<br> </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