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通湖边的青葱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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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二年底，妈妈从武汉到乡下找老中医看病，在乡间的泥土路上被一辆老式卡车撞倒而去世，年仅二十八岁。那年我七岁，还有一个小我五岁的妹妹。照顾我们的担子就都落到爷爷奶奶身上了，因为二十九岁的爸爸在汉口上班管不了我们。

姨妈家只有一个比我小三岁的表弟，姨父是汉口长江码头管理站的工人。她家孩子少，家里条件比一般人家好很多。毫不夸张地说，六十年代初表弟的生活和现在的独生子女一样，餐餐有肉，玩具多，衣服多，并且表弟的脾气也很任性顽劣，就像一个小霸王。姨妈想要妹妹去她家做女儿，说了好多次，都被爷爷婉转推辞了。爷爷对姨妈说：“我家也只有两个孙女，孩子没有妈妈，更不能让她们分开，再苦再难我也会把孩子养大，谢谢姨妈的好意。”

虽然是六十年代初的农村，我的爷爷奶奶从来没有重男轻女的想法，平时和我们说话都是轻言细语，哪怕是我们不小心打破一个碗，也不会大声责备。感谢他老人家的远见卓识，让我们两姐妹没有分开，在一起度过了珍贵的童年和少女时光，直到我七四年去了工厂。在爷爷奶奶身边虽说清贫，但是没有寄人篱下的压抑，在爷爷奶奶的保护下，保存了我们童年的纯真与快乐，他们用爱为我们撑起明朗的天空。

我每天放学回家了，有时候和小伙伴去割猪草，反正也没有作业。那时候老师布置作业都是在黑板上写，他写完了我也抄完做好了。最喜欢的事就是帮爷爷放牛，在汉江的河堤边，牛儿静静地吃草，我就牵着牛绳在旁边看书 。清清的河水，碧绿的草地，明媚的阳光，没有人来打扰我。我尽情地沉浸在书中精彩的故事情节里。

有时候爷爷去很远的连通湖放牛，附近的草太少了。我会让爷爷带上我一起，那里的景色让人着迷，一望无涯的湖面，波光粼粼，水草丰盛，鱼虾肥美。五颜六色的荷花、睡莲花，铺满湖面。成群结队的白天鹅有在湖面飞翔，硕壮的野鸭在水中游戈，它们时而将头埋进水中捉鱼虾，时而自由自在地追逐着嬉戏。还有许多不知名的鸟儿，呼啦啦从头上飞过。一阵阵风儿吹过脸颊，凉爽惬意极了，如同身在美丽的油画中。

那里长着无边无际比人还高的芦笋，牛吃草的时候，爷爷会扯好多芦笋带回家。嫩嫩的芦笋，清脆香甜，纯天然生长，可好吃了。记忆中的味道，永远留在心里中，至今再也没有吃到那种带着泥土芳香的芦笋。湖中的荷花都在深水处，爷爷会游泳，每次都到荷叶中找成熟的莲蓬，只闻拍水声，看不见人影。

我在湖中间的田埂上翘首以盼，看到爷爷举着用草绳扎着的莲蓬时，欢呼雀跃地拍着手跳起来。可爷爷的手臂上和腿上都被睡莲刺划出一条条红色的伤痕，短暂地难过了一会，就享受着美食，把爷爷的伤痕忘到了九霄云外。

湖中的睡莲花盛开时漂亮极了，深红色、玫红色、粉红色、黄色、白色，紫色，我只能观看却不敢摸它们。睡莲浑身上下都是密密麻麻的小刺，一不小心就被刺扎着，好疼痛的。睡莲浑身都是宝，睡莲的果实鸡头米太好吃了，每次我让爷爷剥开长满刺的外皮，取出鸡头米来，咬开硬硬的壳，里面是白白的鸡头米清甜多汁，鲜嫩可口。新鲜的鸡头米，只有夏天的连通湖里才有，平时难得一见。嘴馋的我被美味吸引，不停地吃了好多，肚子吃饱了，可嘴却麻了，涩涩的味道不好受，问爷爷才知道，是鸡头米外壳的汁水留在嘴唇上引起的。睡莲的梗把带刺的皮去掉就是一盘非常美味的蔬菜，软软绵绵、清淡可口，加几片青椒一起炒，睡莲梗淡淡的粉红色配上红色和绿色的辣椒，色彩鲜艳夺目，味道酸酸辣辣别有风味。

满湖的菱角又甜又脆，爷爷将菱角藤蔓拉到湖边，我尽情享受着难得的美食。吃饱了就摘下莲蓬头和菱角装在麻袋里，芦笋、睡莲用水草捆绑在一起放在牛背上，两头牛吃饱了，我们满载而归。

晚上爷爷奶奶会将鸡头米和梗茎分开，芦笋剥去老皮留着嫩嫩的芯，分成小把捆扎好，菱角老熟的和嫩嫩的分开，睡莲梗则剝去长满刺的外皮，露出粉红色的梗茎，掐成一尺长，每十根用草绳扎起来，一把可以炒一盘，方便卖的时候更快捷。我剝过一次睡莲梗长满刺的外皮，刚刚拿起来就被刺扎着疼得叫，手指鲜血滴落好吓人。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剝睡莲梗和鸡头米的外皮，想起就心有余悸。非常佩服爷爷怎么那么能干，好像一点也不怕刺，一根梗条几下就剝干净了，问奶奶：“爷爷的手怎么不怕刺啊？”奶奶笑呵呵地没有回答我。成年后的我后来才明白，爷爷的手上厚厚的老茧，刺儿根本扎不进去。

第二天早上三点多钟，爷爷拿到蔡甸集市街上卖。水笋一小把一角钱，两把可以炒一盘；鸡头米莲蓬更是抢手货，两分钱一个很快就卖完了。那个年代不能自由买卖，卖东西属于投机倒把，所以爷爷起早床偷偷地去，卖完回家天还刚刚亮，而我早上六点不到就把牛牵到汉江河堤边吃草，爷爷回来就换下我去上学。

从九岁到十四岁那几年的夏天，每次爷爷去连通湖，我也一定会随行。想看那湖中的美景，更惦记着那湖里的菱角莲蓬鸡头米。物质匮乏的年代，连通湖丰富的水产资源，让我的生活充满乐趣与美好。

我读四年级时学校停课，没书读的几年时间，最盼望的事情就是和爷爷去连通湖。偷偷带上叔叔的小说和杂志，还有叔叔和小姑的旧课本，坐在牛背上优哉游哉地去远离村庄上十里的连通湖。

连通湖不是想去就能去的，要看生产队的农活忙不忙，如果安排了耕牛犁地，就去不了。连通湖人迹罕至，物产丰富，人们都要出工挣工分，队里的考勤非常严格，不是火急火燎的事，队长不会批假。所以人们守着富饶的物产，却不能享用。

到了冬天湖水干枯了，只有少数低洼处有浅浅的积水。农田的活不多了，队里才会放假两天，这个时候湖区热闹非凡，人们捉鱼摸虾，更多的是挖莲藕。小孩子才有机会随着大人来到连通湖，在泥泞的湖中捉鱼，弄的浑身上下都是泥浆。我看着他们滑稽的模样笑得前仰后合，其实我自己也一样满脸满身是泥浆。

家乡的连通湖留给我生命中最美最难忘的记忆，它带给我的快乐，冲淡了我对妈妈的思念，它用富足的物产养育我长大。多少次梦里我和慈祥的爷爷一起，坐在牛背上回到这魂牵梦萦的地方……

文字/XHR

图片/自拍

2024-09-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