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那冬至

曦颜

都说林花谢了春红，是太过匆匆，聪明的你告诉我，炊烟落晚、旷野急风、春花秋月雪落白，炉火正好，仍也留不得那旧时光里让人每当忆起便不由心生疼痛的慈爱与关怀，这算不算匆匆、太匆匆?

七月多雨，到处湿漉漉的绿，我听雨、读书，也读青苔、小茉莉。读着读着，我便想起，隔着重山啊，隔着无数个黄昏，第一次在异乡冬至的小桥边牵着十五岁的我看落雪、看群鸟、看夕阳的慈爱又温暖的那双手。

“老家再也没见过这种鸟了，是都搬到这里来了吗?”看着成群的鸟儿停过树梢，我茫然地问，伯父看看我，又看看鸟。

“离家那会，也是冬天，日子艰难，老家的风冷的像要钻到骨头缝儿了，走了近三个小时的山路才到了县城，冬日慢，车轮也慢啊，几经碾转，后来在这异乡做苦力、学技活、进工厂，慢慢的就稳妥了，家也稳了，”我和伯父聊着走着，风涌来又散开，伯父的往事绕着风声落了一地.....

那天傍晚的云很淡，鸟儿也安静，我拉着伯父，伯父拉着故乡，年纪相差甚远的我们一直聊，伯父说他老了，已走不动故乡的曲曲折折，故乡说它也老了，守不住村口的那缕炊烟和老屋。听着风声、听着雪落，听着伯父讲他、讲生活、讲过往，我以懵懂的心智，第一次有了关于对生活的思考和想象.......

时光如雨，我们都是行走在雨中努力找伞的那个人。往事隔着岸，越涌越猛，往事隔着山，越望越沉厚。多少次提笔，想把伯父写进日记，落在笔端的月光过于悲凉，想把伯父写进诗行，诗行的红烛，尽也闪闪晃晃，摇曳成眼角至不住的痛。

后来，去伯父家的次数慢慢多了，周末偶尔会住下，清早，当我还在睡梦中，伯父就已挤好牙膏，打好洗脸水，备了早餐，然后轻轻推醒我，再然后，又一起踩晨露、看日出。

走在异乡的马路上，思念瘦成了孤独的影。我想家，伯父也想家。于是，伯父的童年、父亲的童年，那辈人的辛酸与不易，那些艰难日子里的拼搏与努力，那些伯父用经历换来的教诲与感悟，便又一次在他深情的回忆中烙印般落在了我的心上。

风把树影左一下右一下晃着，远和近处，晃满了人间思念。伯父念叨着:“为了生活，我与亲人相隔两处，纵然想念，相见又能几回呢，我常想起村头那槐树林啊，走时，光秃秃一片，还有那老屋，我若用老屋忆故乡，还有没有一盏灯会为我守到天明?”伯父的遗憾何尝不是亲人难见，又何尝不是回不去的故乡呢?

我不知何以对，“伯，过年的时候，家家门口都还挂着红灯笼呢.......”，半晌，伯父慈爱的摸摸我的头，孩子啊，好孩子，念叨着不知哪时又从兜里摸出一个大苹果，慈爱的递给我。

或是又增了年岁，常喜欢忆往事。很多时日里，有意无意会想到大伯，想念与大伯的每个瞬间。昨天上班路上不知是谁家的果园子，里面挂满了一树一树的大苹果，我禁不住又想起了伯父。似乎在我大半的青春里，那种对生活的真诚和对苦难的对弈，对平凡日常的坦然和对现实生活的从容，都是从大伯牵着的手中所传递给我的。那双手苍老却异常有力，他一边扛着命运，一边举着生活；一边载着岁月，一边拽着故乡，一边是家，一边是念。

伯父是个善良的人，或是因为自己受了太多的苦，总见不得别人也苦，很多时候，尽管是别人的苦难，他也总是拼尽全力。伯父也是一个深情的人，不管亲人谁的生日，伯父总会不迟不早把心底的惦记如期传递，伯父吃尽了生活的苦，但教会了我怎么创造日子的甜，大伯走遍了岁月的曲曲折折，却用半生的时间教导我们唯有读书才能改变命运，让日子的过得更好。

何尝不是，前些日子才读完的《活着》还放在枕边，或许为了生活，每个人都在经历着不同的苦难与奔波，但也像书中说的，“生活是属于每个人自己的感受，不是属于任何别人的看法，人是为了活着本身而活着的，而不是为了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所活着的!”

时间过的好快，转眼我已为人妻为人母。记忆中伯父的慈爱与温暖，宛如那年涉水采下的莲，在这琐碎无法丈量的年华里，已成为我往后回忆里不可多得的温暖与甜蜜。

夕阳从村口边的老槐树下悄悄溜走了，归巢的鸟儿在暮色里飞成一串恬静的歌，往事于我，站成一季的风、一树落了的红、或说更是一生都无法遗忘的梦。

风坐在树梢，若有所思，阳光一层层堆积，厚如思念的茧。该怎么说呢，眼前的日子很好，蔷薇满架，暖阳半窗，新栽的翠菊也已含苞，想起那日听雨，远山近水都似故人，亲切又疏离，不知道为什么，甜甜的思念，想着想着，便又流泪了。

异乡的巷子太深，拖着我与伯父那年的别离，走过了不知多少日。上次伯父搬新家刚好又冬至，相聚的两天里，看伯父的书、看伯父的画、看伯父的笑容和白发，伯父明显更老了，听力下降，脚步也变得蹒跚。见我们来，伯父高兴的像个孩子，抚摸着我孩儿的脸，看看我，看看父亲，又看看孩儿，伯父笑着笑着却哭了。

隔着时光的珠帘纱，亲情在这一刻成了离弦的箭，飞奔相赴，刺的心生疼。转眼，又已将别离，别离太匆匆，拉着伯父的手，那手微微的颤，让我的眼泪再也止不住，我紧紧抱住伯父，伯父也早已热泪滚落，这一别，将不知何时再相见！或许，没人能懂，这些年里大伯所给予我的关爱和温暖，但与我，这父爱如山、如海如烙印，深深的，让我怎么也走不出记忆的笼。

时间好快，匆匆一年又过了，为了生活，我们总是要不断寻找新的答案和意义，无论选择用哪一种方式诠释“活着”，我都会像伯父一样用一颗乐观沉稳的心直面生活的风雨和苦难、用爱温暖时光忆故人。

隔着岁月啊，隔着重山，我望向窗外的飞鸟和落雨，林花谢了春红，是太过匆匆，春去冬来盼归期，冬至又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