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次相见 二个故事 一生铭记——回忆我的岳父

沈翀

姜奎仁

1910——1969

《四次相见，二个故事，一生铭记——回忆我的岳父》

在人生的长河中，有些相遇虽短暂，却足以铭记一生。我与岳父的缘分，便是这样一段深刻而遗憾的记忆。四次相见，每一次都如同珍贵的珍珠，串联起我对他深深的怀念。

　　第一次相见，是在1967年8月25日，是我第一次到他的家里，是与他的二女儿相亲。那时的岳父，身体健朗，眼神中透露出慈爱。他的话语不多，让我感受到了一个家庭长辈的仁慈与期待。那次见面，虽然时间不长，他却在我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随后的三次相见，是1968年春节、1968年的暑假、1969年的春节。每一次相聚的时间不长，大概只有二、三天。岳父都会用他特有的方式，表达对我们的关心。虽然相处的时间有限，他也从来没有一本正经的找我谈一次话，询问我的有关情况，但我能够感受到他对我们的爱与期望。他的笑容、他的眼神，都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记忆里。

　　我的岳父是一位不善言辞，却以勤劳和朴实书写着生命篇章的老人。他的故事，就像田野里默默生长的庄稼，平凡而又坚韧。

　　岳父的一生，似乎与土地有着不解之缘。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还未完全驱散夜色，他便已踏上那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小径，走向那片承载着他汗水与希望的田野。他的身影，在晨雾中显得格外高大，那是一种属于劳动者的尊严与力量。

　　他不善言辞，甚至在面对家人时，也只是简单地说几句话，但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却比任何语言都能传达出他对家庭的爱与责任。每当农忙季节，岳父的身影在田间地头忙碌着，仿佛不知疲倦。那些沉默的日子里，他用行动诠释了什么是“勤劳”，什么是“坚持”。

　　岳父的生活简单至极，一日三餐，粗茶淡饭，从不挑剔。他说，只要能吃饱，有力气干活，就是最好的生活。他的衣服总是洗得发白，却干净整洁，就像他对待生活的态度，虽不奢华，却充满尊严。在他的世界里，幸福就是家人的吃饱穿暧，朴实无华的幸福观。

　　尽管岳父不善表达，但他对子女的爱却深沉而厚重。每当孩子们遇到困难，他总能用那双粗糙的大手，给予最坚实的依靠。他不会用华丽的词语安慰，但那份默默的支持和鼓励，却如同春雨般润物无声，滋养着孩子们的心田。

　　时至今日，每当我回想起夫人给我讲述的有关岳父的二个故事，心中依然涌动着复杂的情感。

　　第一个故事是：“蚕豆壳里的深沉父爱”。在那个已有点遥远而又记忆深刻的六十年代初，生活如同一张泛黄的老照片，色调虽不鲜艳，却饱含着无尽的故事与情感。那是一个物资匮乏、日子紧巴的时代，每一粒粮食都显得尤为珍贵。每一次餐桌上的相聚都充满了对生活的珍惜与感激。而在我夫人的心中，最难忘的一幕，便是那次喝粥时，她不经意间吐出的蚕豆壳，以及岳父那无声却震撼人心的举动。

　　那是一个普通的傍晚，家中的灯光昏黄而温暖，一家人围坐在简陋的木桌旁，享受着难得的宁静时光。餐桌上，一碗炒新蚕豆散发着诱人的香气，那是岳母用尽心思为孩子们准备的小菜。夫人兴奋地夹起一颗，不经意间将蚕豆壳吐在了桌上。

　　就在这时，岳父，那个平时沉默寡言、总是默默承担家庭重担的男人，没有责备，没有言语，只是轻轻地伸出手，将那枚被我夫人遗弃的蚕豆壳拿了起来。他的动作那么自然，仿佛这是他应该做的。然后，他缓缓地将蚕豆壳放进了自己的口中，细细咀嚼，仿佛在品味着什么珍贵的美味。

　　那一刻，我夫人的心被深深地震撼了，屋内的空气似乎凝固了，我夫人意识到自己的失误，心中涌起一股愧疚，眼泪立刻涌了出来。夫人看到的，不仅仅是一个父亲对食物的珍惜，更是他对家庭无尽的爱与牺牲。他没有对女儿说一句话，只是用行动，用最质朴的方式，教会了我夫人什么是责任，什么是节约，什么是生活的真谛。

　　这件小事永刻在夫人的心中，她几次将此“身教重于言教”的故事讲给我和儿女听，每当我想起夫人讲的这个故事，心中都会涌起一股暖流。它提醒我，无论时代如何变迁，都要铭记那份深沉而无私的父爱。那枚蚕豆壳，虽然微不足道，却成了我心中最宝贵的记忆，它承载着岳父对家的深情厚意。同时，也让我更加明白，父爱的伟大，不仅仅在于给予，更在于那份无声的教诲。

　　如今，岁月已逝，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那份记忆，那份情感，却永远镌刻在我的心中。

　　第二个故事是：“肩上的担，心中的爱——岳父远路买南瓜。”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初的困难时期，每一个家庭都面临着生活的重压，而我的岳父，就是那位在逆境中挺起脊梁，用无尽的爱与坚韧，为家人撑起一片天的英雄。是他为了养活一家人，徒步近七十里地到海盐，来回近一百四十里，只为买回一担南瓜让家人充饥的感人故事。

　　那是一个初秋的清晨，天边刚泛起鱼肚白，岳父便带了挑担悄然起身，没有惊动家中任何人。他的心中装着对家人的深深责任，眼中闪烁着不屈的光芒。他知道，为了能让家人吃饱，为了看到孩子们的笑容，他必须踏上这段艰辛的路程。

　　海盐的天宁寺曾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古刹，但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所有的菩萨被清了出去，前殿做了轮船码头的售票处和候船室，千佛阁成了仓库。当政策稍有放开后，在前殿和千佛阁之间的白场成了当地闻名遐迩的自由市场。每天清晨至中午，各式各样的摊位错落有致，从新鲜的蔬果到手工制品，品种繁多，是当地人采购生活必需品的好去处。

　　岳父的目标很明确——挑选一担既好又便宜的南瓜。他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目光如炬，仔细审视着每一个摊位上的南瓜。有的南瓜圆润饱满，色泽金黄，却价格不菲；有的虽价格便宜，但品质似乎难以保证。

　　岳父的口袋里，那几张皱巴巴的钞票仿佛承载着全家的希望，每一次触摸都让他更加谨慎。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他发现了那些比较“完美”的南瓜——不大不小，形状匀称且色泽诱人，更重要的是，价格合理，正合他心意。岳父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仿佛找到了宝藏一般。

　　近七十里的路程，对于现在的人来说，或许只是一段轻松的驾车距离，但在那个缺少现代交通工具的时代，这无疑是一场对体力与意志的双重考验。岳父肩上挑着的，不仅仅是一担南瓜，更是对家人的承诺与希望。他的脚步坚定而有力，每一步都踏在了对生活的不屈与抗争之上。

　　沿途，是尘土飞扬的公路，是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还有那不时吹来的阵阵凉风，似乎在诉说着路途的艰辛。但岳父的心中，却充满了温暖与力量，因为他知道，这担南瓜，将是家人餐桌上的佳肴，是孩子们成长所需的营养，是他作为丈夫、作为父亲，能为这个家所做的最实在的贡献。

　　终于，在月光明媚的半夜时分，岳父满载而归。他的衣衫已被汗水浸透，尽管已疲惫不堪，脸上却洋溢着满足与欣慰的笑容。那一担南瓜，沉甸甸的，不仅是物质上的收获，更是精神上的满足，更有那份难以言喻的亲情与感动。

　　岳父的这次购买南瓜之事，成为了我心中一段永恒的记忆。它教会了我们，什么是责任，什么是坚持，什么是真正的爱。在岳父的身上，我们看到了一个普通人的伟大，他用自己的行动诠释了“父爱如山”的深刻含义。

　　如今，时代变迁，生活已吃穿不愁，但那段记忆，提醒我们，无论生活如何变化，那份对生活的热爱，对家庭的责任感，永远是我们最宝贵的财富。岳父的远程购南瓜之事，不仅是一段往事，更是一种精神的传承，激励着我们每一个人，在面对困难与挑战时，都能像岳父那样，勇敢地挑起肩上的担，心中充满爱，坚定地走向未来。

　　1969年4月14日，我在杭州学校里收到了夫人13日在平湖人民医院写出的信，一封让我瞬间凝固了所有思绪的信——岳父突患脑溢血，重度昏迷已无知觉的消息，如同晴天霹雳，震得我心湖波澜四起，久久不能平息。

　　夫人在信上告诉我，11日那天下午，岳父在灶间烧火，突然间从坐着的小凳上倒了下来，半小时后就完全处于昏迷状态，经送公社卫生院抢救了一个晚上无效，即由二个弟弟用手摇船，耗时三个多小时，在12日一早送到了平湖县人民医院，医生诊断是脑溢血和高血压。夫人是在12日夜里接到姐夫打来的电报，13日凌晨由其同学护送到火车站，买了4：25分的快车票，因火车晚点，在上午十时才赶到医院，看到其父亲已严重昏迷，真想大哭一场。岳父经二天的抢救，最终还是离亲人而去，结束了他六十岁短暂的生命。

　　在我去送别岳父的那一刻，我泪洒衣襟。我知道，他虽然已经离开了我们，但他的风范长存，他音容宛在，他的爱，会永远陪伴着我们。

　　在人生的长河中，总有些遗憾如同河底的礁石，不经意间便触痛了我们的心。对我而言，那份最深的遗憾，便是未能给予岳父应有的报答，在我们还未参加工作有自己的工资收入前，他便匆匆离我们而去。岳父的离世，让我深刻体会到了“子欲养而亲不待”的痛楚。那份未能报答的遗憾，如同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今年是岳父逝世五十五周年，特写下此文怀念！

　　四次相见，二个故事，一生铭记。岳父，这位沉默的耕耘者，用他的一生，书写了一部关于勤劳、关于朴实、关于爱的无声史诗。岳父，愿您在天堂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