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的归宿

云歌

　　“秋到了，丰收了，我娃不用挨饿了。”这是奶奶生前每年秋天最爱说的话。只可惜我的奶奶走了，她去了天国，做了天国最亮的那颗星。

又是秋天了，那些丰收的场景像街头涌动的人流，跳入我的脑海，秋天留给我最深的记忆就是黄灿灿的苞米棒子和奶奶精心晾晒的干菜，还有各种腌菜。但是烙入我脑海的还有奶奶张着没有牙齿的嘴巴说：“秋天到了，丰收了，我娃不用挨饿了。”奶奶所说的娃就是我，因为我吃饭特别挑，即便是那时候粮食特别稀缺。

奶奶就把我挑食的原因归结在粮食的欠缺上，春天的时候，奶奶会说：“能吃的东西太少了，等天热了，地里的庄稼就多了，我娃就不用挨饿了。”奶奶把所有大地上能吃的东西都称作粮食，那时候啥都缺，就算是野生的粮食也很缺，虽然奶奶有一双三角形的脚，走不了多远的路，但是只要大地上有一点绿色的时候，奶奶从来都不闲着，每次走出去也从来不会空着手回来。

我清楚地记得，奶奶见到大地上的绿色就会俯下身去，掐起来自己先尝一下，只要绿色不苦就可以吃，奶奶不会放过目所能及的不带苦涩的绿色。所以我们姐妹三人，虽然吃不饱，但是也不至于饿着肚子。

奶奶经常把我不长个子的原因归结于粮食的紧缺上，其实谁都知道，真正的原因是我嘴巴挑，还有性格的懦弱所致。

虽然生活很苦，可是在我的印象中，奶奶啥时候都保持着乐观的心态。她总是张着没有牙齿的嘴巴，乐呵呵地笑着，也从来不为我那特别难伺候的嘴巴而发愁。

她虽然不识字，但教给我的知识，一点都不少于课堂上老师教过的。

在奶奶眼里，无论何时何地都有知识，白天只要是奶奶看到的，她都会讲好多好多事情，来应对我好多好多的为什么。晚上奶奶给我讲月亮，讲星星，讲到我睡着了为止。如今我记得最清楚的就是，奶奶说，天上的星星都是地上的人变得，那些抬头就看见的星星就是我们最亲的亲人。

“云朵你看，那棵最亮最大的就是你爷爷。”我看看漆黑的天空，一颗又大又亮的星星，仿佛就在我们头顶，我疑惑地外看看奶奶，黑暗中奶奶的眼睛很亮，就像星星一样明亮。

现在想起来那时候的我真的是毫不讲理，老是追着奶奶问一些，不懂人情，又毫无道理的事情。

“爷爷为什么会变成星星？”我看着那颗被定义为爷爷的星星问奶奶：“爷爷为什么会去天上？是不是你们吵架了？”

在我幼小的潜意识里，一个人的离去一定是另一个人和他吵架了，因为父母就是这样的。我完全没有顾及到奶奶的心里，在我提起故去的爷爷的时候，会有多难过？

“绝对是你们吵架了，上次父亲和母亲吵架了，父亲也走了，好多天都不回来，是母亲到父亲做工的地方才把他找回来。”我只知道我所看到的，自顾自地又说：“为什么父亲没有变成星星？”

“不许胡说。”奶奶这次着急了，赶紧用手捂住我的嘴巴说：“爷爷变成星星是你父亲长大成人了，你们还没有长大，你父亲怎么可能变成星星呢？”奶奶说话的声音有几分哀怨，但是我知道，奶奶是舍不得责怪我的。

“那你为什么没有变成星星？”我又问。

“快了，我也快了。”奶奶笑着说：“如果我变成星星了，云朵会想我吗？”奶奶说话的时候特意抱紧了我，话语里有些伤感。

“想啊，但是爷爷他也想奶奶啊！”我爸头埋在奶奶怀里说：“我想奶奶的时候就会来看星星，离爷爷最近的那颗星星就是奶奶。”

漆黑的星空下，奶奶紧紧地抱着我，我在奶奶温暖的怀抱里，在满天星海里畅游，仿佛直冲云霄。

　　奶奶是个勤快的人，我与奶奶有着二十年的祖孙缘分，那二十年我一直被奶奶溺爱着，包容着。但是奶奶的溺爱与包容绝对是与众不同的，现在回想起来，奶奶真的是一位生活中的智者，她的言传身教在我的印象中彻底推翻了，传统的那种棒打出孝子的愚教思想。

在我的印象中奶奶对我从来都是和颜悦色的，不论我做了什么错事，她都没有骂过我，那种疼爱是没有人能给予的。但是奶奶对我的教育是成功的，是自豪的，是父亲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

由于我的自身原因，在家里特别不受待见，除了奶奶。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的我，如果没有奶奶的呵护，我想自己早就变成一颗星星了。

在失去奶奶最初的那段时间里，星空成了我活下去依靠。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都在守望星空，守望着爷爷奶奶。仿佛好多解不开的心结，所有的答案都在星空里，因为奶奶在那里，她用那永远没有人能够代替的眼神，会告诉我所有无法解答的难题。用那颗善良的无人能够代替的心，来呵护我，保护我，让我努力地坚持活着。

我一直期待着与奶奶相遇，即便是在星空。

奶奶不但是生活的智者，还是一位谎言的编织者，她用所有的柔情教给我为人处世的道理，又用世界上最美的谎言骗我一辈子好好活下去。

我的童年是不幸的，但是我的人生是幸福的，因为我有一个疼我爱我的奶奶，即便是她离开我很久很久了，但是她的眼神和灵魂从来没有离开过我，只不过她的肉身化成了星星，在星空一直守护着我。

记得奶奶最后的那段时光，她老是睡着，一向勤劳的她，哪里舍得这样浪费时间？可是八十四岁的她，无病无灾，只是感觉很瞌睡。吃饭全靠我们督促，如果我们没有时间喂她，奶奶能睡上一整天。到后来，奶奶干脆不吃不喝地睡觉，就算是你两三天，不喂她吃饭，她也不会感觉到饿。很多时候我们根本就叫不醒她。

那时候医疗条件不发达，人们的思想觉悟也很低，不痛不痒就是没病，再说了，那时候奶奶是我们村年龄最大的老人。村里人都说是奶奶的大限到了，在老人们看来，能够活到奶奶这么大的年龄，又无疾而终就是有福之人，说是一辈子修来的福气。

那时候家里穷，没有钱，也没有人想到带着奶奶到县城里去看病，何况奶奶除了瞌睡，没有其他症状，所以我的奶奶走的很安详，也很体面。

奶奶走的时候，是四月份，是农村人种苞米的时候。

那时候都是人工种植，种地全靠两只手刨土。

被人们称作丁香的我，只有在家做家务，顺便照看奶奶。

我记得那天，天很蓝，父亲他们走后，我喂了后院的鸡鸭和羊，又扫了院子，还给奶奶梳了头发，最后做好了中午饭的食材。

好几天都不说话的奶奶看到我在她身边就说：“云朵你吃饭了吗？以后一定要好好吃饭。”奶奶声音很弱，没等我回答又说：“你去把李奶奶叫过来，我想和她说说话。”我特别高兴，以为奶奶好了，没来得及握一下奶奶的手，就跑出去叫李奶奶。

李奶奶听到我说了奶奶叫她的话，先是一愣，就那么一瞬间就拉着我的手，往我家走去，到现在我还清楚地记得李奶奶那慌乱的情绪。

可是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当我和李奶奶到家的时候，我的奶奶已经走了。

我不知道人走了什么意思，更不知道奶奶去了哪里，她明明在炕上睡着，可是李奶奶摸了摸奶奶的头，又摸了摸奶奶的胳膊，然后很平静地对我说：“云朵去把你爹叫来吧，就说奶奶走了。”

我天真地问道：“李奶奶，谁走了？我奶奶想和你说话。”

李奶奶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说：“你去把你爹叫过来，就说我找他。”

　　我看了看奶奶，她睡得很安详，我想叫她，像告诉她李奶奶来了，可又不想叫醒她，心里想着或许奶奶是真的太累了。

当我跑到我家的责任田里去叫父亲的时候，父亲的身体明显地颤抖了一下，但是很快就镇静下来，父亲吩咐我们收拾好农具先回家，说完后父亲就和母亲先回家了。

等到我和姐姐拉着架子车快到家的时候，就听到了母亲和邻居们的哭声。

在我们老家，老人们过世了，亲人们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哭着指路，简单的意思就是，指明让故去的人要朝哪个方向走。当时我还不知道这个规矩，还很好奇地问姐姐，是谁家两口子打架了？好像有女人的哭声。

姐姐没说话，只是加快了脚步。

进了院门才知道是母亲她们在哭，我以为是父亲惹哭了母亲，完全没有想到是我的奶奶过世了。

我看到奶奶睡得很安详，她的脸被一块黄色的帕子盖着，衣服也换成了那件大襟蓝色汗衫，我想过去摸摸奶奶的手，可是姐姐使劲地拽着我，我渐渐地失去了知觉。

我的奶奶走了，没有病痛的折磨，没有麻烦任何人，就那样安静地睡着离世了。

村里人都说是奶奶不但是高寿，还无疾而终，是她一辈子行善积德换来的福报。村里人还说，奶奶知道我胆小，才特意让我去找李奶奶，其实是想支开我。

也是从奶奶离世后我爱上了星空，因为那里有我最最敬爱的奶奶。

如今我的奶奶离开我已经有三十多年了，但是我知道，无论何时何地奶奶都没有真正的离开过我，因为奶奶去了天国，化成一颗星星，永远守护着我。星空是奶奶的归宿，也是每一位逝者的归宿，将来有一天我也一样，会去星空与奶奶团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