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山大发街上“名人”——李贵红

漠北

李贵红多么有名吧！一次，包头市一个大剧场，主持人与观众互动:“说一下家乡的名人，就能给你演出来！”“李贵红！”台下观众喊。“是包头石拐矿山大发街上的李贵红吗……”台下沸腾了！ 民国三十年，那时，有煤的大发街还称为大发窑，在大发窑的西北那幽深僻静的山沟里头，有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子。就在这个小村子里，居住着一位姓李的先生。这位李先生那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上能知晓天文，下能明了地理。平日里，他以教书为业，而闲暇之余，便会穿梭于各个村落之间，为乡亲们看病诊治。那一年，李先生已然三十好几了，却依旧未曾婚配。直到有一回，一户大户人家因其治好了自家的病，看中了他的才华和为人，便作主将自家的小姐许配给了李先生。一年过后，李先生和他的妻子迎来了他们的第一个男婴。又过了一年，他们再度喜得贵子。夫妻二人满心欢喜，直道李家门庭香火旺盛，一连生下两个男婴，这无疑是预示着将来必定飞黄腾达。为了能让这门庭的香火更加兴旺昌盛，李先生给二儿子取名为贵红，寓意着富贵吉祥、红红火火，全名便是李贵红。 在七十年代，二十多岁的李贵红成了大发窑改名后的大发街上家喻户晓的名人，他的大名连同他的身影在大发街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倘若蚂蚁也有思想，恐怕都能识得李贵红。只可惜啊，那个年头没有互联网络，更没有便捷的传播途径，要不然，李贵红准能成为当时火爆全国的超级大网红。 李贵红的身影始终深深地烙印在大发街这片土地上，他与大发街的人们一同生活了足足三十多个春秋。然而，李贵红却是靠着乞讨这样的方式来维持生计。 我们那时是小孩，认识李贵红是在二矿的工人大食堂。 有一天，我们一帮伙伴正在大发街上玩耍的时候，忽然瞧见了一个人。此人衣衫褴褛，头发蓬乱不堪，满脸的污垢使得脸皮油黑发亮，手背上和手掌上粘连着厚厚的一层污渍，怀里紧紧抱着一条油光锃亮的面袋子。他的身体佝偻着，蜷缩在国营大食堂的门前。 这个人那一双仿佛怎么也抬不起来的眼皮，正努力地挣扎着，可怜兮兮地紧盯着进出大食堂吃饭的矿工们…… 就在这时，有个人吃完饭从食堂里走出来，将一个黄澄澄的、上面还留着一个牙印的玉米面窝窝头，塞进了这人的面袋子里，他望着这位施舍的好心人，嘴里含混不清地大概说着些感谢的话语。 我们这一群顽皮的孩子见状，一哄而上，抢过面袋子，打开袋口，使劲往袋子里面掏摸。 “你们这群捣蛋鬼，不许欺负李贵红，他不过是个讨吃要饭的，你们怎么下得了手……” 大人们忍不住出声训斥我们。 原来这讨要的人叫李贵红，他嘴里嗫嚅着，但对于我们抢夺他面袋子的举动，却并没有什么激烈的反应，就那么任凭我们将他的面袋子抖了个底朝天。咱们大发窑的顽皮孩子可不怕大人们的凶神恶煞，大人们越是多管闲事，我们就越是闹腾。这时候，有人早已将面袋子扔了出去，面袋子里的干粮和杂食撒落了大半条马路。 李贵红睁开了眼睛，他没有恼怒，反而是“嘿嘿嘿”地傻笑着，趔趔趄趄地扑向面袋子和那些散落的干粮、杂食。 那个时候，我们这群顽皮孩子翻弄李贵红的面袋子，主要是想从里面找出李贵红讨来的馒头拿来吃。因为在那浅灰色的年代里，我们矿工家属吃粮食是按照三七分配供给制来的，也就是百分之七十是杂粮，百分之三十是细粮。粗粮有玉米面、玉米碴子、高粱米，再加上吃了不好消化还容易放臭屁的黄豆面。这些粗粮因为摩擦力大，实在是不好下咽，而那好吃好咽的小麦面也就是白面，简直是太过紧缺。我们这群小顽皮孩子一见到白面馒头，那简直是不顾一切地想要把它塞进饥肠辘辘的肚子里。 李贵红收拾起散落在地上的窝窝头，装回了面袋子，乞求般地对我们说着不太连贯的话语： “明——天，一定给——你们——要上馒——头——吃……” 李贵红有时候讨到馒头，会主动给我们吃，只求我们别再打他。 我们哪里肯相信李贵红的话，我们拽住李贵红的头发，让他立下保证，而后，我们这群顽皮孩子才一哄而散。 第二天中午，我们来到大食堂门口，二话不说，上前就翻开李贵红的面袋子。结果里面全是窝窝头，根本不见白面馒头的影子，我们这群小顽皮孩子顿时恼羞成怒！一个人拽着李贵红的胳膊，好几个人在他身后又踢又踹，将他一直赶到了二矿卫生所的厕所前，一边大骂他骗人，一边将他身上穿的破烂衣服给撕碎，扔进了厕所的茅坑里，还有几个小伙伴硬是要把李贵红推进厕所的坑里面去…… 有个来上厕所的大人看到我们在欺负李贵红，大声呵斥我们：说我们是一帮有人生养却没有人教养、损了大德的顽皮孩子！有本事去欺负一个要饭的，简直是丧尽良心，迟早会遭到报应的！ 那个时候，我们哪里懂得大人的好言相劝，有个小伙伴掏出了一盒洋火，把从李贵红身上撕扯下来的一件油腻腻的二骨劲背心，给点着火烧了…… 从那天起，就再也看不见李贵红在二矿工人大食堂门口乞讨了。 我们上了一年级之后，有一天放学路过大发街国营大食堂门前，又看到了李贵红。他身子下面铺着一块破旧的韦莲席子，整个人躺在上面，旁边扔着他那油黑的面袋子，身体蜷缩着，脸色通红，正在“呼呼”地大睡。 有人说李贵红是大醉了，原来是有个人拿他寻开心，说要请他喝酒，然后硬是逼着李贵红把一整瓶二锅头给喝进了肚子里。 再后来，我才知道，但凡李贵红喝得醉醺醺地睡在马路边上，大都是有人故意为之。这些无聊的大发街人，掏出个几毛半块钱，买上一瓶二锅头让李贵红喝下去，就为了看李贵红醉酒出“洋相”来取乐。 那一年，李贵红来到大发街上乞讨的时候，也不过才十多岁。当时大发窑的人们对他还不太熟悉，所以给他吃喝的人并不是很多。李贵红也并非像人们想象的那样傻，他心里清楚，大发窑上住的矿工，每家都要养活五六个孩子，粮食供应本就不够吃，再帮衬他一口确实很难！于是，他便四处转悠，找到了大发街上的两个大食堂：矿工大食堂和国营大食堂。他心里想着：总会有人吃不完剩下几口饭，够他填肚子的！找到这两个好地方之后，李贵红就围绕着这两个大食堂讨要生活。 进入八十年代，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了大地，好多企业都进行了改制。大发街上的国营大食堂先是承包给了个人经营，但是向来节俭的大发街人，很少下饭馆吃饭消费。没过多久，国营大食堂就关门大吉了。矿工人大食堂，也因为吃饭的矿工数量减少，食堂的规模也缩小了。 李贵红眼见着两大食堂没法维持生活，便开始走街串巷，挨家挨户地讨要饭食。 由于国家政策得当，辛勤劳作的矿工们收入增加，生活也逐渐富裕起来。李贵红前来讨要的时候，人们早早地就把吃的准备好了。李贵红趔趄着走过来，就会有热心肠的人把热菜热饭端给他，叫他趁热吃下去…… 李贵红嘴里嘟囔着，似乎是在说着感激的话语。 李贵红从矿工们那里讨到饭之后，他就会留意观察谁家愿意帮助他，不讨厌他。有时候他在别处已经讨吃饱了，还会专门到这家对他好的人家打个招呼，说不用给他留饭了，他已经吃饱了。然后，他还会询问这户人家在二机厂上班的孩子工作怎么样？这也是为什么后来大发街的人总爱拿二机厂和李贵红戏弄。 李贵红为了讨大家开心，就嘴里念念有词地编排着他和二机厂的“爱情故事”。 “亲爱的贵红你好！见信如见面，我很长时间没有回大发街看你了，现在十分的挂念。我和娃娃们都很好，大女子马上上小学啦，安顿好孩子们，我跟领导请了假，然后就回大发街看你。你平时要注意身体，不要太劳累了，我们二机厂发的福利，我让二肉旦给你带回去······" 大发街的人最喜欢让李贵红唱歌，唱那首《山丹丹开花红艳艳》。 一道道的那个山来呦 一道道水 ………… 围观的人们听着李贵红跑了调的《山丹丹开花红艳艳》，快乐地嬉笑起来。 八十年代末的一天，贵红被喝多了酒的矿上的混子三赖子给拦住了。三赖子先是对李贵红一番调笑，而后借着酒劲动起了手。李贵红被三赖子打得半死，最后三赖子把李贵红扔进了一条山沟沟里。 李贵红躺在山沟沟里痛苦地呻吟着，碰巧有几个从大发街回化工厂的人发现了他，这些人把李贵红从山沟沟里救了上来，送回了他家。 大发街的人们得知了李贵红的遭遇后，都愤愤不平地说：三赖子欺负一个要饭的，他不会有好下场的。 半年之后，三赖子真的遭遇了矿难，死在了井下。 到了零零年的时候，李贵红已经六十多岁了，他的腿脚也不再灵活。村子里办的敬老院收留了他，管他吃喝住，他再也不用到大发窑挨家挨户地讨要生活了。 可李贵红在敬老院住了一年多以后，说什么也不愿意待着了，他又来到大发街上讨要。 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李贵红的大发街人，看到李贵红摇摇晃晃地再次出现在大发街上，一下子“哗啦”一声都围了上去。没有人再逗弄他，只有关切地询问他，为什么不在敬老院住着？那里吃喝不愁，还不用担心风吹雨打…… 李贵红的话语竟然不再像往日那般含混不清，他的语音虽然依旧轻柔绵软，但语言表达却很连贯，也很清晰：他说敬老院确实不错，吃住都不花钱，可饭菜没有大发街的好心人给他吃的好。这几十年来，他的肚子被大发街的人给惯坏了，没有酒肉实在是受不了，所以他实在忍受不住，就偷偷从敬老院跑了出来。他一是想改善一下伙食，二是心里始终放不下，他和大发街人四十多年的深厚情谊！更是想再多看一看，那些给了他多年美好生活的大发街人能够平平安安…… 那一年，我恰好遇到了李贵红，就追问他为什么要选择乞讨？还要装出一副傻乎乎的样子？李贵红说他家兄弟五个，土地少家里穷，根本顾不上生活，再加上他自己患有软骨病，走路摇摇晃晃的，干不了什么营生，他就想到只有通过乞讨来生活这条出路了。李贵红也是上过学、认识字的人，他就琢磨着利用自己身体不好的状况，再配上他那半傻的模样肯定会有人可怜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