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瓜王发财记（一）家里来了个张表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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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瓜王传奇一

家里来了个张表叔

文 / 李克广

话说当年围子里的东西大街上，紧靠阳河的渡口西岸，有一家“许家客栈”，老掌柜的叫许思孝，儿子唤作许天佑。后来八路军在阳河两岸伏击鬼子，曾多次宿住在“许家客栈”里。鬼子恼羞成怒，大扫荡时把老掌柜的吊在树上拷打致死，临走一把火将客栈烧了个精光。面对家仇国恨，年仅15岁的许天佑和前来投亲的姨表兄弟张三多，一同报名参加了八路军，是村里参军最早、最年轻的小八路。

鬼子投降后，哥俩所在的部队南下整编，由于天佑是三辈单传，腿上又受了伤，只得服从组织安排解甲归田，被分配到龙泉乡公所任乡文书。

后来天佑娶了邻村姑娘杨春桃为妻。春桃为他生了两个儿子，老大叫“豆”，第二年秋后又生了老二“瓜”。这老二刚出生就来了大饥荒，村里的大食堂也解散了，群众生活异常困难。听爷爷讲，“瓜”是那年村里唯一出生的孩子。

好在天佑是“吃国家饭”的公社干部，每月有二十多斤粮食的定量补助，为了老娘和坐月子的媳妇，天佑自己却吃了一个月多的“无粮淀粉”。

不久天佑得了水肿，不得不回家养病。一天将近中午时分，他本想帮着烧水做饭，说是做饭，就是用那些地瓜根、地瓜蔓掺上地瓜面子煮糊糊，可没等水烧开便支撑不住了，一阵晕眩倒在锅台边。

春桃闻讯到屋里一看，吓得急忙喊人。邻居们赶到时，人已经不行了，人们从他嘴里抠出来一团嚼得乱糟糟的茅草根，大家含着泪用一张破席将他掩埋了，春桃哭的死去活来。这个当年的“小老八路”没死在战场上，却倒在自家的锅台旁，但到死他也没说过一句怨言。

家里的天塌了，春桃成了寡妇，一人带着两个没爹的孩子和一个病秧子婆婆艰难度日。

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但春桃很守妇道。为亡夫守孝三年，从队里干完活回家便锁门闭户，从不随便外出，闭口不提改嫁之事。

　　但一个人的到来，打破了一家人的平静，他就是公社干部张三多。

前面说到天佑的姨表兄弟张三多，老家蒲台县人，当年逃荒来到围子里投靠客栈里的姨娘，后来和天佑一起报名参军抗日。天佑负伤回乡，张三多则在整编后随部队南下，据说在渡江作战时还立了二等功。后来军队大裁员，也被安排回地方任职，被分配到我们公社任保卫干事，和表弟天佑又成了同事。期间一直是我们片区里的总支书记，后被提拔为武装部的部长。

因为有部队的光荣经历，他曾多次应邀去学校给孩子们上阶级教育课和英雄事迹报告会。讲台之上，他胸前挂一大串奖章，不止一次的给我们讲他在上甘岭的那段经历：为了隐蔽不被敌人发现，许多战友被活活冻死，至死还牢牢的抱着枪，如同冰雕般一动不动。动情之处，忍不住掉下两行热泪：你们是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喝着蜜罐长大的，一定要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幸福生活。在我们学生娃心中，张部长就是大英雄，是一代最可爱的人。

他私下里和乡亲们还算随和，时常给大伙聊些轻松的话题：朝鲜的冬天确实寒冷，老百姓冬天出门都带一木棍，为啥？为的是解手的时候不被冻住，大伙一听唏嘘不已。看到人们不相信的眼神，他说自己大便时就被冻住过屁股，那屎头子和地都连到一块了，急忙用带着的棍子敲碎后跑回了防空洞，这时大家才深信不疑。

回到家里跟爷爷和家人们讲张三多的故事。父亲听后却露出一种鄙夷的表情，父亲一脸严肃的说：别听他在那里瞎扯蛋，他就比我早去了没三天，连前方的边都没踏上，还什么上甘岭？和平鸽子纪念章，我们人人都有一份。

爷爷警告父亲，这些话可不能乱说，人家现在可是钦差大臣，小心让人绑了你游街！

父亲一伸脖子，倔劲又上来了：还有那枚“渡江”军功章，明明是借别人的，死皮赖脸不还人家了，你们不信咱就去当面去问问，父亲还真的有名有姓的说了出来。毛主席教导我们，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共产党就最讲认真！爷爷轻轻撇了他一眼：切，你是共产党吗？

此话正戳到父亲的痛处，外祖父的右派帽子，使他多年来的入党问题化为泡影，父亲一脸的尴尬和不服气，嘴里嘟囔着：你们都是些没脑子、没原则的中间分子！然后愤然离开。

张三多当了部长后，还是一直穿着部队的军装，腰里还别着一把小手枪，梳着流行的大背头，一看就很有干部派头。不过他小时候因家里穷，没上过几天学堂，斗大的字识不了几布袋。尽管文化水少，但他口才极好，讲起话来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呃这个这个.....啊那个那个......”是他使用频率最高的词汇，也是大小官员们常挂在嘴边的“专利”。据说是为了拖延时间想词，就像现在有人的“然后......然后......然后”的不离口。

知道自己文化低，便经常去学校和学生们一起跟着老师读书识字，他很要强从来都不服输。一次，老师在黑板上写了“韭菜”二字，张三多第一个自报奋勇先举手，大声念到“非菜”。台下一阵哄堂大笑，老师也不知如何收场。这时有个学生站起来说：张部长，应该是念韭菜吧？没想到部长灵机一动，一本正经的说：我当然知道是念韭菜，但在南方却念“非菜”。有的同学连韭菜和麦苗都分不清，一年土二年洋，三年忘了爹和娘！所以同学们要永远保持贫下中农的本色，不要读成书呆子。一套一套的，弄得台下的学生们面面相觑。

因张三多妻儿都在蒲台乡下，是农业户口，一直迁不过来，又是两个县份的，路途远交通不便，一年回不了老家几趟。正值三十如狼、四十如虎的年纪，他便难耐寂寞，开始在外边偷偷的沾花惹草，变得有些不检点起来。

天佑出事后，出于战友、同事和亲戚的情分，他便经常来探望年迈体弱的姨娘，安抚接济孤苦无助的表弟媳妇和两个没爹的孩子，他还跑前跑后的帮着申请办理了遗属补助，对此，杨春桃心里十分感激。

在春桃面前，时常提及到他和天佑当年出生入死的过往，说到动情之处，两人都会泪眼婆娑。时间久了，面对这个颇有姿色、年轻好看的表弟媳妇，三多难免动了恻隐之心。这孤男寡女的竟日久生情，把个心如死灰的“弟媳”硬是磕出了火花，以致两人情到深处，难舍难分。要不是有干部身份，三多真巴不得立刻搬到春桃这里住。他对着心爱的女人发誓：一定替天佑把这两个革命后代抚养成人，以后我就是豆和瓜的“亲爹”！情真意切，感动的春桃是一滩糊涂。

但纸里包不住火，外面还是传的沸沸扬扬。组织上找他谈话，但他很不以为然，一脸无辜的样子：我和天佑是出生入死的战友，我帮她们孤儿寡母有什么不妥？大家有点阶级感情好不好！一番义正词严，竟让领导也一时语塞。

公社里为了照顾影响，更出于对同志的爱护，想法设法把他妻儿的户口迁来，并在公社家属院里给分了两间独立的宿舍。

妻儿的到来，虽迫使张三多有所收敛，但一回家看到这糟糠之妻，便感觉心里索然无味。他的妻子吕月娥，倒是个很有心计又心胸开阔的女人，对丈夫的风流韵事虽然心知肚明，却仍装作不知情的样子，平时还经常带着孩子来串门走亲戚，和春桃以姊妹相称，关系处的还挺融洽。愈发这样越是让春桃感到良心的不安，开始疏远张三多，甚至萌生出另寻人家的念头，以证实自己的无辜。

可没想到吕月娥也是个苦命人，好日子还没开头，第二年竟突发疾病而不治身亡。有人举报张三多是见异思迁，学陈世美杀妻灭子。这事弄得满城风雨，让张三多有口难辩，幸亏后来组织部门的调查结果为他洗清了冤屈。

三多很快就走出了丧妻的阴影。他找到春桃，恳求她别疏远他。而春桃经不住他的死缠硬泡，最后也只能面对现实。两个残缺的家庭就这样相互照应着，往日那些波澜也就逐渐风平浪静了。

记得有人故意当着豆和瓜的面，学着红灯记里李铁梅的唱腔：我家的表叔数不清，没有那事不登门.....虽说是表叔是亲眷，他可比亲爹还要亲……

实际上“豆”和“瓜”哥俩从小缺失父爱，从心里把这个“表叔”当成唯一的依靠和寄托。为此，春桃还曾偷偷找瞎子算了一卦，说她虽命中有难，但必有贵人相扶，老来安康。让春桃觉得这一切或许是老天爷的安排，心里也安然了许多。

豆和瓜要上学了，表叔给他们起了响当当的学名：许光芒、许光荣。三多把小哥俩和自己的亲儿子张易升，每人一个新书包，一起送进了学校，而春桃对他的两个孩子也如同己出，真心相待。

咱先单说这老二，因从小营养不良，耽误了拔节灌浆期，发育的骨节紧凑、头大身子矮。好在他小脑瓜子挺好使，在班里功课还数一数二的，或许是碍于张三多的面子，老师居然让这他当了“学习委员”。

等到十五六岁下学的时候，他依然原地踏步走，和同龄人相比，个子明显差了一大截，个头就在一米五左右上定格了，急得他娘春桃恨不能揪着他的头往上拔。有人说是这孩子是被心眼子给坠住了，就像块生了锈的窝地瓜蛋，于是在小伙伴们中有了个响亮的名字“地瓜王”。

面对这一雅号，他却表示很认同：自己就是土行孙再世，宁当鸡头不做凤尾，地瓜王也是王。从此“地瓜王”成了他的招牌彩头，而“许光荣”这个名字却被人们鲜于提及。

后来还真是应了算命先生那句话，表叔就是他们命中的贵人。经张三多的运作：老大当兵入了伍，老二“地瓜王”由于尺寸不够，则成了大队的实干民兵。这实干民兵也是经过严格的政审，由公社武装部备案在册，统一配发枪支，荷枪实弹的御林军。人靠衣裳马靠鞍，穿上绿军装，腰扎武装带，身背半自动步枪，自然神气了许多，地瓜王觉得终于有了出头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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