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我的一只弃用的皮箱里,有不少压箱底的东西的。啥东西呢?</p><p class="ql-block">首先是诗稿。跟许多写作者一样,我最早写作的体裁是诗歌。诗嘛,最能表现青春的情愫,也最能练习语言。七十年代中后期,能读到的书很少,我最早接触到的,是苏联诗人马雅可夫斯基的楼梯诗,觉得新鲜好玩,就刻意模仿。然后是郭小川,《秋歌》,《团泊洼的秋天》,感受那份爽朗与壮美,也想学,学不像。</p><p class="ql-block">后来文革结束,文艺复苏,我读诗的范围扩大,自己学习而写作的频率也大增。有几年,几乎像写日记,每天写,一天写几首。学国内的,仿国外的,北岛杨练,兰波魏尔伦,休斯佛罗斯特。写完后,像日记本一样,放进我的随身小皮箱里。不投稿,也很少拿给别人看。82年年底一冲动,寄了几首给舒婷。她居然给我回信,给我鼓励,很感动,又加倍努力地写,写完塞进箱底。(后来,部分选入2019年我出版的诗集《浴火双峰》里)</p><p class="ql-block">坚持几年后,感觉写诗不过瘾了。又开始写小说。感觉写小说比写诗更有趣,更能表达自己想要说的话,更直接,更具体,更尽兴。渐渐地完全转向。</p><p class="ql-block">但是,又渐渐发现了自己的弱点。一是太实诚,缺乏天马行空地编故事的能力,二是太年轻,欠缺生活常识的积累。第三点更关键,我远离都市,不会钻营与经营,写了作品也不大投稿,投了一两回被退回,就扔进箱子 ,歇菜了。像找对象,脸皮薄,不死皮赖脸,不成事。因此忙着读文凭,找工作,不敢想做专业作家,也错过了一个文学轰动的年代。</p><p class="ql-block">这样忙乎多年,倒是还没忘记写,一直坚持不断地写一点,没有大志向了。估摸着,穷极一生,怕是写不出《西游记》或者《变形记》,也写不出《石头记》或者《战争与和平》。</p><p class="ql-block">沮丧。然后把契诃夫的一段话当作了座右铭: “有大狗,也有小狗,大狗要叫,小狗也可以叫,大家都按上帝给他的嗓子叫唤就好”。</p><p class="ql-block">于是放心了,做小狗也好,想叫就叫,也无妨啊——只管写就是。写了不能发表,放在箱底就是了。</p> <p class="ql-block">开始写随笔,是九零年代,也即我三十岁以后的事。</p><p class="ql-block">那时我早就不写日记,也不大写诗了。恋爱结婚生子,生活经验体会了一点,酸甜苦辣都尝了点,读书也读得杂了一点。又一度沉迷于蒙田与查尔斯·兰姆,遇到特殊的经历(至少对自己来说是特殊的),就忍不住写起随笔来。</p><p class="ql-block">例如结婚,我写了一组“新婚随笔”,大约有两三万字。它记录我结婚前后的各种感觉、心理、与对婚姻的思考,像早年写太宰治《斜阳》的读后感一样,我一直放在箱子里,没拿出来给任何人看。现在回想起来,那时阅历心智已然成熟,表达能力也够了,若拿出来也不会太出丑。</p><p class="ql-block">又如住院,因风湿病住了几个月医院,给了我休息静思的闲暇,因此<span style="font-size:18px;">先是写了一组读书随笔,把自己昔日读书经历与所读的书一一聊过去。这组随笔十年后被我从箱子里拿出,寄到本地报社发表了,后来被收入《一叶清风》出版。</span>还有一组“病院札记”,也有两三万字,它记录我一些对人生艺术哲学等方面的杂感。我这个人不善思辨,也没有系统训练,只是杂七杂八的书读了不少,从先秦文章到明清小品,从希腊典籍到当代哲学,都蜻蜓点水地接触一些,遇事想法会多些。这组随笔也一直放在箱底,不曾拿出来示人,日后再拿出来献丑。</p> <p class="ql-block">再后来,零零年以后,我又开始写作读书随笔,蒙徐编徐女士抬爱,连续几年,在本地报纸上发表。我所写的书与人,古代当代,国内国外,作家画家教育家,可算驳杂。作为一个业余作者,随笔写的自然不够专业,算不上客观评论,只是一点读后感罢了。当时智能手机还没有,纸质阅读还没现在那么冷落,报纸上刊发,多少还有些读者,有些影响。所以那些文章,或许有点帮助别人增加阅读兴趣,培养爱好的作用。</p><p class="ql-block">我留意介绍的作家与书籍,大多是当代作家。莫言,残雪,阎连科,王安忆,余华,迟子建等等。国外的也不少,略萨、莱辛、高更等 。</p><p class="ql-block">值得一提的,是我介绍莫言与莱辛、略萨时,他们还没有得诺奖,我不是趁热度(世人都爱凑热闹,不是吗?)去写他们,而是因为喜欢。读他们的小说多是在八十年代,有过特别深刻与美好的记忆。</p><p class="ql-block">还有两位我特别尊崇的作家,我写他们的不仅是书评,还是纪念性文章。一是汪曾祺,我曾在八四年秋有幸见过他,一起座谈过,所以写的是怀念文字。另一位是史铁生,我八十年代曾把小说稿寄给他。他回了信,还把我的稿子转给某杂志。我写文章,也表达了一份尊敬与感谢。</p> <p class="ql-block">一晃多年过去,我在写了不少中长篇小说并出版后,在退休以后,忽而觉得有点疲劳,想轻松一点,又不荒废写作,于是,又想到写随笔。这有点像我写诗 ,总是心血来潮,偶尔为之,像风湿病一样发作一阵子,不成气候。</p><p class="ql-block">凑巧,老家钟镇发生了一件新事,审塘与新联村拆迁。我去了很多回,看到了好多过去的东西被丢弃。回到城里,又想到这个城市化进程加剧的时代,很多东西已经消亡或者正在走向消亡,于是,突然有了一份想把它们记录下来的冲动。</p><p class="ql-block">然后就开始刻意去挖掘与记录,再用文字写出来。</p><p class="ql-block">我的构想是先记录风物,再记录故人。乡村风物,吃的穿的用的,农具生活用品,我都用自己的眼光与角度去写,而不是单纯客观记录。</p><p class="ql-block">至于故人,我最熟悉的,是过去自己生活的小镇老街上的人,他们是店员,匠人,官员,家庭妇女,来自全国各地,从事各行各业,具备各种不同性格,经历各种命运。</p><p class="ql-block">与数万数十万字的小说比较,千字随笔固然短小单薄,但是于细小处挖掘,自有它的意义。须知大科学家达尔文,都研究了大半辈子的小小蚯蚓呢!权当自己的努力也像翻挖土中的蚯蚓吧!作家嘛,不是虚名,而是要<span style="font-size:18px;">在家里</span>持续不停地劳作。</p><p class="ql-block">感谢这个时代,能让我那些随意写的东西,不用再压箱底了,可以直接通过网络,拿给大家看看。尤其做了美篇发出去,读者之多,读后评论之多,令人感到意外,感到温暖。</p><p class="ql-block">最后打个广告,有关这些随笔(乃至存在箱底的旧稿),我以后或许会在新出版的书里一一呈现。</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2024,9,19</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