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工作的第一家单位

吴弘

84年大学毕业后，分配进某收录机生产厂家，开始了我的打工生涯。

先要在车间实习三个月，我被分配在整机车间。

拧螺丝，焊线头，我觉得我就是块干没技术含量粗活的料，这些活我做的得心应手。

然后拜同校毕业的学哥为师，学习调试线路板的一些技术指标，学习检验和维修。

大学的书真是白读了，看不懂线路图，用不来示波器，也难怪，别人都在好好学习的时候，我都在溜冰跳舞。

那些中专毕业的和技校毕业的都能独当一面，在关键岗位上从事很技术的活，而我则怎么学都入不了门。

像我们这些大学毕业的，再不济事，到了一定时候就能成为助理工程师，而他们想要成为技术员都很难，更别说成为助工或者工程师了。

其实真的很不公平。

我的师傅还是不错的，帮我混过了实习期，但正式录用却还是被分配在整机车间。

幸好我在整机车间，最终成品也是出自我们车间，可以放放磁带听听各种音乐。

在厂里，经历了收录机的升级换代，从单喇叭到双喇叭再到四喇叭，从单卡机到双卡机，从单声道到立体声，从调幅收录机到调幅调频收录机……

记得我买了一套《恋人浪漫曲》磁带，收录的都是世界名曲，同事们可喜欢这些音乐了，纷纷带来空磁带拷贝。

技术水平不行，公关能力还是可以的，我开始教同事们跳交谊舞。

车间里多数人的交谊舞都是我教会的，后来其他车间的伙伴们也来学习交谊舞。

开始参加车间团支部组织的活动，成为文艺活动的积极分子，又应厂团支部邀请，组织策划了一场联欢会，我做主持人，奖品也是我去城隍庙小商品市场购买的。

照片就是在那场联欢会上拍摄的。

后来还参加了团支部组织的莫干山旅游，可惜那些照片都找不到了。

工厂在莘庄，那时还没有地铁，只有厂车和徐闵线。

厂车在那时的上无四厂门口，徐闵线在那时的徐汇剧场隔壁。

厂子里除了市区过来的员工，多数为莘庄本地人，还有部分莘庄附近农村来的临时工。

厂里有食堂，员工也可以自己带米，食堂负责给你蒸饭。

我带过一次，将生米放在长方形的饭盒子里，等吃午饭时，想在一大堆差不多形状的饭盒中找到自己那个，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所以后来就作罢了。

八十年代，贫富差距不大，没有谁嫌贫，因为没人特别富裕。

工资都是十几块二十几块，大学毕业也就五十块左右，然后每年几块钱给你加工资。

但是地域观念却是根深蒂固的，那时连浦东都算乡下，市区流行一句话：宁要浦西一张床，不要浦东一栋房。

市区来的会看不起莘庄本地的，莘庄本地的会看不起农村的，农村的会看不起外地的。

车间有个农村来的临时工小妹，皮肤黝黑，却长得很水灵，她父亲是周边水产大队的队长。

乡下小妹没事就会溜达到我的工位，有时会给我两包烟，香烟偷偷包在手帕里，悄悄塞进我的抽屉。有时会带来烧好的鱼或者虾，给我午餐加餐。

师傅总是会嘲笑我，说小妹子看上我了。

乡下小妹总是叫我哥，而且胆子很大，经常会主动约我出去约会。

她告诉我，她有男友，在外地部队当兵，但她更喜欢我。

她还说她是黄花闺女，她愿意将她的第一次给我。

那时的我还是很稚嫩的，胆子也小，而且有着很深的处女情结，你动了谁，就要对她负责一辈子。

我婉言拒绝了她，并且告诉她这一切都不可能，不会有结果，而且我不喜欢处女。

乡下小妹失踪了一阵子，大约半个月后又回来上班了，她悄悄告诉我，她去外地找她男友去了，她现在已经不是黄花大闺女了，我可以要她了。

那时真把我吓得不轻，我没想到她竟然会这样做。

不再要她的烟她的鱼她的虾，对她态度也开始冷淡，最终她再也没出现在厂里过。

在整机车间工作一段时间后，又被调入工艺科。

毕竟在整机车间实习那么久，对工艺流程还是比较熟悉的，编写工艺文件自然还比较驾轻就熟。

那时学会了混病假，想偷懒不上班了，就快速奔跑到医务室，对医生说自己心脏不舒服。

医务室的医生一定知道我的心动过速是跑出来的吧，只不过医生也是混日子的，没必要那么较真，所以一般都会给我开病假条。

那时跳舞比较疯狂，莘庄本地女员工又将其它厂家的女工介绍给我认识，我带着大学的好友和这些女工到处找场子跳舞。

直到现在，和那些女工竟然还保持着联系。

那时的吃香，不是靠钱砸出来的，真的就是靠舞艺。

玩的时候，是没有任何地域歧视的，不管你是哪来的，都一视同仁。

只不过当你要谈情说爱的时候，闲言碎语就会多了，有人会说某某找了本地人，某某找了乡下人，某某找了外地人。

一上海市区的男员工长得很帅，和莘庄本地女员工谈朋友，有人就会说那女工的父亲是厂某某部门的头头，男的有了这层关系，将来升职就没问题了，否则为什么要找莘庄人。

八十年代，地域歧视更是会体现在市区的一些区域，比如那时会有上只角下只角，像徐汇卢湾黄埔等区都算上只角，而杨浦闸北普陀等区都算下只角。

上只角会看不起下只角。

同样，那时企业也分全民企业和大集体，全民企业会看不起大集体。

即便都是全民企业，也要比比谁的劳防用品发的多。

那时不用比工资，大家都差不多，除非你职称比较高。

劳防用品，也就是肥皂卫生纸手套之类的，和我一起跳舞的某轮胎厂女工最自豪了，她们厂的劳防用品要比我们厂多了许多。

可能女人比较在意这些劳防用品吧，我根本不在乎这些东西，哪怕不发也无所谓。

工艺科派我去莘庄附近的农村一家外加工单位，去指导员工按照工艺要求进行生产。

认识了加工厂一个女孩，熟悉后受邀去她家玩，又认识了她的弟弟。

那一阵，是我最开心的时候，没事就去乡下她家玩，她弟弟带我去钓鱼捉小龙虾，去暖棚打鸟，去她家门口的河里游泳摸河蚌。

我带许多大学的同学去她家玩过，毕竟农村的生活会有一种新鲜感，就连灶头饭也特别香。

这以后和她弟弟成为好朋友，这份友谊一直保留了很久很久，可惜疫情结束后他去世了……

厂里开始与卡西欧合作，组装卡西欧电子琴。

与此同时，成立了电子琴技术部，要剥卡西欧的样，来生产自己的电子琴。

我从工艺科调入电子琴技术部。当然，我这水平肯定从事不了设计，我只管工艺。

因为与卡西欧合作，日方赞助给厂里许多电子琴样机，各种型号各种档次都有，在国内，当时这些电子琴算比较高档的，连交响乐团都问厂家借过，供他们演出用。

我就是在那时学会弹电子琴的，当然只是毫无指法瞎弹，连和弦都不会。

尽管是乱弹琴，但我的乐感非常好，只要我听过的曲子，我都能配上节奏弹出来。

为此，我还参加了莘庄地区的文艺比赛，并且获得电子琴项目的第一名。

当然，参加电子琴比赛的只有我一个人。

几十年之后，我自己也买了电子琴，还请家教教了一番，这才弹出视频这样的水准。

因为听了无数次《恋人浪漫曲》，里面的曲子基本上都会弹奏，这以后许多次舞会，都由我来弹琴，别人跳舞。

在武汉要举办家电公司电子产品订货会，销售科科长来技术部要借调我一起去参加订货会。

我的任务就是介绍电子琴，弹奏电子琴。

晚上回到宾馆，闲得无聊，我在大堂架起电子琴，开始弹奏各种舞曲，那些参加订货会的男女开始翩翩起舞，销售科长看得眉开眼笑，表示很满意。

那时厂里每周五开放浴室，这是一周一次的全员共浴的时候。

那时家家户户还没浴室，要在家洗澡，就要准备一个大盆，烧上开水，挂上浴罩，现将开水倒入盆中，等着蒸汽布满整个浴罩，然后再加冷水，直到水温适合，再进去洗澡，非常不方便。

所以，只要厂里开放浴室，多数员工都会去洗澡。

那时冬天的洗澡频率，也就一周一次吧。

你如果准时下班去洗澡，那就人满为患了，一个淋浴头下会好几个人光溜溜等着。

这还不算最难的事，在更衣室脱裤子才是最难的。

地上湿漉漉的，长凳也是湿漉漉的，那时冬天会穿许多裤子，什么棉毛裤，毛线裤，甚至还有棉裤，再加上最外面的裤子。

因为湿漉漉，所以你无法坐着脱裤子，你必须时常金鸡独立才能脱下一条又一条裤子。

地上湿漉漉且很脏，许多人就站在长凳上脱。

有一次，我站在长凳上金鸡独立时没站稳，从长凳上跌下来，右手腕剧痛，我还是忍痛脱光一切，再洗澡，再穿上衣裤。这时手腕已经肿起，赶紧前往医院，结果手腕骨折了，上了石膏。

更悲催的一次洗澡，我很早溜进去，浴室空无一人，我正洗的欢，突然更衣室传来一群女人的声音，我大惊失色，赶紧发声告诉她们里面有男人。

你以为女人会惊慌失措？你太小瞧工厂里的娘们了，她们平时说话就很露骨，这会更是刺激她们的神经了，雌头怪脑笑个不停，把我堵在淋浴室里就是不愿意离开。

这时劳资科科长来了，这才把这帮娘们赶出浴室。

原来这天是三八节，男浴室也对女工们开放，男人当天不许洗澡。

我自然挨批了，还好没受到什么处分。

第三产业如雨后春笋般兴起，厂里也成立了开发公司做贸易，也不知公司经理看上我什么了，将我从电子琴技术部调入开发公司。

开发公司真的是厂里最特殊的存在了，上下班再也不用准时考勤，随便找个理由就可以迟到早退。

经理是财务部过来的，门槛精脑子活会享受，他在厂附近租了一间小屋，再雇一个会做菜的阿姨，这以后的午饭都是自己开小灶大吃大喝，再也不去食堂了。

有时为了买好的猪肉鸡肉，经理带我们去外地的农贸市场采购，按照现在的说法，经理是一枚妥妥的吃货了。

自然，这一切的开销，身为财务的经理都有办法变通解决。

开发公司，除了销售本厂产品外，主要就是做一些畅销品的贸易。

那时什么畅销？彩色电视剧，洗衣机，冰箱，缝纫机，钢材等。

那时的这些畅销家电都是凭票供应的，哪怕不要票的杂牌电视机，只要是上海生产的也会很难搞。

我妈那时还在仪表局工作，电视机厂家多数都是仪表局的下属单位。

不记得是通过什么关系认识了东海的一家贸易公司，我帮他搞了20台杂牌电视机，他就住我家对面公房地下室的旅馆里，20台电视机也放在旅馆里。

也不知是谁举报了，派出所将他请进去了，然后他供出了我，我也去派出所说明情况，最终因为买卖关系合法，也就没受到任何处罚。

我先后与东海这家公司做了不少生意，公司老板也与我成为好朋友，交往了许多年。

销售科长不知为何又想起了我，找经理商量，要将我调入销售科。

说实话，在开发公司混混日子很舒服，那是人人都羡慕的地方，我才不想去销售科。

无奈呀，开发公司只是三产，级别比销售科低，销售科要人，开发公司只能放人。

进销售科的第一次出差，就是一个长差，估计老资格的销售员没人愿意跑这条路线，我和另一个小伙子都是新人，这苦差自然而然就落到我俩身上了。

北京，大同，张家口，集宁，呼和浩特，包头，兰州，嘉峪关，瞧瞧这一路多折腾，而且是在冬季。

那时都是绿皮火车，没有动车。

那时没有信用卡，出行都带现金，而且没有百元大钞。

那时还要带上收录机的实物样品。

听说北方零下二十多度，我除了棉毛裤毛线裤，还带上了棉裤和长靴。

许多小地方上火车都是没座位的，好几次都只能躺在过道里。

有时为了抢座位，直接从窗户爬上车。

到了呼和浩特，我请示了科长后，将携带的样机都卖了，否则负担实在太重了。

那时出差标准很低，只能住小旅社。

在呼市住在车站附近的私人旅社，晚餐也在旅社内的餐馆解决。

我和同事就快吃完时，隔壁一男两女很热情邀请我们过去喝一杯。

我不会喝酒，而我同事比较豪爽，就和他们一起喝上了白酒。

最终我同事喝多了，我先带他回屋去睡觉。

半夜响起了敲门声，一听是晚上一起喝酒的一个女人。

我同事烂醉如泥不省人事，我当时很警觉，觉得这有可能是个圈套。

我先将钱都藏在靴子里，又将在集宁买的防身用的小刀放在枕头下，这才起身开门。

进门的是两个女人中比较瘦的那个。

瘦女人明显也喝多了，她一进屋就直接趴在同事身上。

同事虽然烂醉如泥，但这时竟然还会用普通话说：“别压我，我难受”。

瘦女人坐在我床边，告诉我，男人是呼市的，她和那个胖女人是包头的，她喜欢那个男人，但男人却喜欢胖女人，现在他俩睡一起了，她没地方去了，只能来我这里，让我收留她一宿。

我还是有些半信半疑，但大冷天也的确不好意思将她赶出去，于是便答应了她。

她穿黑色皮衣和皮裤，就这样穿着躺下睡了，我在另一头一宿没敢睡。

第二天，我们将去包头，两个女人也正好要回包头，于是一起乘上了火车。

在包头住下后，两个女人各自带着自己的女儿来旅社看望我们，还将我们的脏衣服都洗了。

几年后，胖女人正好来上海出差，我还接待了她。

照片就是胖女人当时来上海玩时拍的。

离开包头后，我临时决定想去我妈的家乡杭锦后旗看看，同事也很上路，答应了我的要求。

照片就是我和我的表妹合影，就是那次去时拍摄的。

杭后亲戚很多，如果一家吃一顿，一周也吃不完，只能去我最熟悉的表哥家玩了两天。

表哥带上双筒猎枪，带我们去打鸟和兔子。我连放鞭炮都害怕，更别说开枪了，所以这次打猎最爽的就是我同事了。

打了一堆野鸽子，我同事亲自下厨做红烧鸽子给大家吃，味道还真不错。

离开杭后，又去了兰州和嘉峪关，本想回程时再去老家玩玩，可一算时间不对，就要过年了，这才赶紧从兰州直接回上海。

到达上海，正好是大年三十。

因为在莘庄上班实在太远，后来老妈通路子，将我调入仪表局下属的全民企业。

没多久，我第一家单位的厂长和开发公司经理因经济问题进了局子，好像销售科长也进去了。

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和第一家单位的老同事们也失联了，能联系上的只有一个女同事，我还是她的红娘呢。

和莘庄的一些舞伴竟然还保持着联系，那时的少女，现在都是老太了。

碰巧在店里遇见了老同事，人家现在是名演员。

这就是我职业生涯的开篇，这以后又换了许多家单位，每次换单位都会是完全不同的行业。

唯一有点共性的，就是我都从事营销方面的工作，可是那么内向的我，从事营销还真是勉为其难了。

还好真正的销售，其实就是做人，推销商品，其实就是推销自己。

也许我足够真诚吧，这才能在营销方面一干就是几十年……

最后写上我能记住的所有同事的名字，有些可能会写错，有些是绰号，我大概快老年痴呆了，以前的事怎么记得那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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