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郁乎文哉，从商周

黑白间

　　7月24日那天，骄阳似火，我怀着新奇，走进了宁波市博物馆的“商华周实”青铜器展览厅。宁波市爱城文化发展有限公司做了一件大好事，他们出于对祖国文物的热爱，担着对弘扬祖国文化的责任，怀着对已故文物鉴定权威马承源先生的崇敬，主办了这次展览，使我得以受益。

一入展馆，顿感铜器透凉，幽深静雅。我仿佛穿越了时光的隧道，一步跨进了三千年前的商周时期。

展厅的光线有些幽暗，似乎跟“出土”二字联系起来了。然而那些大的小的，方的圆的，厚的薄的，凹的凸的，曲的直的，纹的饰的，青的绿的艺术品，却直逼我的眼球。件件展品古朴典雅，富丽大气，制作精湛，端庄厚重。

　 入乡随俗，我在里面也要改改口了。那饮酒温酒的不叫杯和壶，要叫爵和斝（读假）；那装饭食的不叫锅和盆，要叫簠和簋（读甫和轨）；那盛米的不叫米箱，要叫筩（读筒）；那洗澡的不叫浴缸，要叫盥缶（读关否）；那盛水的叫盉（读合），烹煮的叫鬲（读力），盛酒的叫卣（读友），击打的编钟叫镈（读勃）……这些我们平时最简单不过的称谓，到了这里还要煞费苦心地认记，商周人真有点复杂。

　　隔着橱窗细细打量，不由得惊叹三千年前先人的巧手和想象——兽面纹觚薄如瓷碧如玉， 兽面纹斝的中间仿佛升起了两颗蘑菇，斜角云目纹鬲的足好比是女人的肥臀，作旅彝卣的下部分明是一颗硕大的荸荠，凤鸟纹盉俨然宜兴朱砂壶且带着环，交龙纹簠怀疑是用青竹编制而成，蟠蛇纹瓠的形体极像是一个作揖的少女，管流爵那斜插的一根管子简直就是炮筒，等等等等。而且，所有的青铜器都是带着“纹”的，有波有鳞有人有兽，有勾连有窃曲有绹索有连珠，商周人太有情趣和创意了！

　　驻足遐思，这些高贵的器皿会是哪位名人触摸过呢?虽千年漫漶，已无可稽考，但我相信使用该物的主人肯定不是寻常之人。也许那口弦纹鼎正是盘庚东迁前祭祀用的礼器，它带着成功和骄傲；也许那只管流爵正是纣王穿游于酒池肉林时豪饮过的酒器，它显出得意和忘形；也许那把圆茎剑正是周武王指挥牧野之战时挥动过的武器，它透出逼人的寒气；也许那套羽翅纹编镈正是周幽王为取悦褒姒而演奏过的乐器,它荡着嗡嗡余音——你能说它们绝对的不是吗？

展馆的解说词告诉我们，这是一套系列展品，它们展示了青铜器从源起——鼎盛——转折的全过程，表达着一位专家的思路和匠心。这位专家就是原上海博物馆馆长马承源先生，他于十几年前到海外，在300多件精品中挑选出来的，可谓精中之精，又辗转运回大陆。马老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想把这套青铜器落户他的家乡宁波，经过不懈的努力，在他离世后的今天终于实现了这一愿望。

觅一件青铜器难，觅一群青铜器更难，觅一套反映各个阶段的系列青铜器则难之难矣，马先生做到了。韩愈曾说过“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对这句话以前总认为是次序颠倒了，今日走进“商华周实”的青铜器展厅，始得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我们同样也可以说“世有马承源，然后有青铜器，青铜器常有，而马承源不常有”。

　　在视觉的强烈冲击下，油然对青、铜、器三字有了特别的感慨。

青也者，自然之色也。我惊骇两次参展的重叠，刚走出青瓷的大门，又接踵迈进了青铜器的殿堂，我怎么跟青是如此的有缘?在看青瓷的时候我想到，青是一种朦胧的带有神秘的颜色，大约是一种介于蓝和绿之间的颜色，在中国的文化里有许多青的元素，而且青也大量出现在诗词里。看了青铜器之后，对青色有了更进一步的理解。无论是青铜器还是青瓷，它们都是自然之色，中国人在艺术中视自然为最高的境界，他们在自然之色中大显身手，虽然青铜器较之青瓷颜色更深，然仍然称它为“青”。其实青之色就是中华民族的一个创造，在英语词典里没有青色，他们都用蓝（blue）、绿（green）、甚至黑（black）来代替，汉语则处处是青：青云、青草、青春、青衣、青楼、青岛、青睐、丹青、踏青、青石板、青纱帐、青红帮、青光眼、名垂青史、青天白日、脸色铁青、青黄不接、青一块紫一块……青是中华民族的特别色。

铜也者，人类最早之金属朋友也。在诺大的金属群体里，人类有幸最早发现了它。由于它是最早，由于它的天生丽质，必然造就了它的辉煌。青瓷很美丽，但青瓷太娇嫩，它禁不起敲打；青瓷很古老，但它与青铜相比还只是个晚辈；青瓷很轻盈，但在某些方面还担当不了重任，“国之重器”还需男性的青铜来担任。铜能抗震抗击抗腐蚀，历经三千年而不泯，为我们记录了历史，保存了文化，展示了科技，功莫大焉。铜的价格在金属里面并不算贵，但它诞生之初期价格肯定不菲，所以艺术家才肯在它上面下功夫，所以政治家才将它视为至尊。如今铜已很平凡，但它曾经产生的作用是如此的巨大，青铜时代成为了人类从使用石器到使用金属里程碑式的时代，它将人类从蛮荒带进了文明。

器也者，中华民族伟大创造力之体现也。同样是发现了铜，有的民族只是把它简单视作仅仅比石器优越的材质，并未在铜的身上锻造出辉煌。巴比伦古国比我们要早一千多年发现了铜，但他们在铜上的成就远不如中华民族，以致很多人根本不知道最早发现铜的是巴比伦古国，不知道他们居然比我们早了一千多年。巴比伦人可惜了，可惜了这一伟大的发现，他们在发现之后没有进一步做下去，至少远远没有我们做得灿烂辉煌。如果一个民族有后创造的能力，那么，发现得晚与早都不要紧，而后来者必然居上。中华民族在青铜上注入了独特的思想观念，注入了超人的聪明才智，使之成为了器，从而倾倒了全世界。

郁郁乎文哉，从商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