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在康店公社第五高中上学时,我的语文老师是八叔孟庆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爷爷弟兄四个,排行老二,八叔的父亲排行老三,八叔在他们叔伯兄弟中排行第八,所以我叫他八叔。</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八叔个子不高,圆胖脸,头发总是留得很短,看上去头也是圆圆的。常穿一件蓝色上衣,深灰色裤子,一双手工黑色布鞋经久耐穿,常年不换。八叔走起路来不紧不慢的,给人一种稳重斯文的感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时候运动不断,先是“批林批孔”,接着是“反击右倾翻案风”,学生都没有经过考试,是各村推荐来的,学校的学习氛围不是很浓,没有了高考,学习全凭自觉。一次数学老师拿着期终考试卷子要考试,有同学提议说不考吧,老师就问大家:“不考吧?”全班同学齐声回答:“不考!”老师夹着卷子灰溜溜地走出了教室,教室里一阵哄笑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尽管如此,八叔上语文课是极严肃认真的。他每次上课,先在那个白瓷带盖的杯子里泡上浓茶,然后神情庄重地在讲台上的桌子后面坐定,点上一支烟,戴着一副白边眼镜,环视一下全班,猛地站起来,严肃地说:“开始上课!”</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于是,全班鸦鹊无声。八叔讲课得细致生动,再枯燥的一篇课文硬是让他讲得有声有色,趣味盎然,同学们竖起耳朵听得津津有味。说到紧要处,他右手“梆梆”用力敲打着桌子,同时提高了嗓门,用沙哑的声音喊着:“注意!”同学们也挺了挺身板,抬起头,听得更认真了。八叔时不时地站起身在黑板上写着要点,他有一手漂亮的粉笔字,以正楷为主,稍微带一点行书,看上去工整大方,又很流畅。同学们都很佩服八叔。</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们教室外临着路的墙上有一块黑板,八叔让我和另一个同学负责办板报。有一次,我比葫芦画瓢写了一首长诗,写满了整整一黑板,并且署上了我的大名,正得意间,八叔恰巧路过。我得意洋洋地望着八叔,等待他的一番夸赞,不成想八叔却墩着脸一言未发,匆匆离去。第二天语文课结束时,八叔说:“没想到黑板报还有个人表现的功能。”我听了顿时红了脸,惭愧之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作为语文老师,八叔那时候是有些名气的。我知道有两个已经毕业的八叔的学生,经常拿着自己的文章找八叔改稿。在八叔的寝室,我见到过他俩写的东西,已经很像样了。每当这时,八叔就拿着人家的文章在手里晃着,眼里充满着期待地对我说:“看看人家!你在干啥哩?”这两个学生高考恢复第一年,就考上了开封师范学院(现在的河南大学)中文系,后来发展的也很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有一次,去八叔寝室。他正在修改文章,见我进来,就拿着一沓稿纸让我看。“这是比你高一级咱村的一位同学写的小说,他每天凌晨两、三点起床在教室里写。看看人家!”这句话常常刺激着我。那年我从部队探家回来去看望八叔,八叔拿着几张报纸让我看。是济南军区的报纸,上面登载了几篇那位同学的文章。原来,那位同学也当兵了。“看看人家!”还是这一句。这位同学从部队转业后,一直笔耕不辍,出版了几本书,有两篇中篇小说改编成了电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的粉笔字没有另一个办板报的同学写得好,有时就在教室里的黑板上练写粉笔字。八叔见到了,就说:“咱不练这个,多看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的物理老师姓陈,有三、四十岁,洛阳人,八叔与他关系较好。一次物理课堂上,陈老师讲了无线电知识,这激起了我极大的兴趣。我开始准备零件,并且去找陈老师要自己安装一部收音机。陈老师对八叔说:“你那个侄子对无线电很感兴趣,要自己组装收音机哩!”很快,八叔找到我说:“咱不弄那东西,多看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学校来了个开封师范学院的物理老师,要成立个科研小组,只有五个名额,陈老师可能是看着八叔的面子,让我也参加了。科研题目是做飞机模型,全是手工制作,我在那时懂得了飞机能够起飞的原理。模型制作的重点是机翼,按图纸用矬子把木板矬成机翼形状,与机身粘接后,调整前后重量比列,一架飞机模型就成了。当我把亲手制作的第一架飞机模型在我家门口的邙山岭上放飞时,我的心也跟着飞机飞上了湛蓝天空。八叔知道后,对我说:“现在不是弄那东西的时候,多看书!”在八叔不断地敦促下,我慢慢变得沉稳起来,真的就开始多看书了。高考恢复后我考上了师范学校,由于已当兵到了部队没有去上学,后来能在全军统考中考上军校,全得益于八叔,让我有了文化课程的底子,使我终身受用。我在八叔的影响下,开始喜欢上了文学。但以后的生活道路上,为了生计,奔波劳碌,没有写出像样的东西,我总觉得有愧于八叔对我的殷切期望,没有成为他的好学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们家族成分高,八叔的父亲年轻时在国民党部队当过军医,被划成“五类分子”,政治上的双重压力使八叔在学校言行异常谨慎。他埋头讲课,平时话不多,见谁都是笑呵呵的,为人极其谦卑。八叔在同学们面前没有架子,像是朋友,男同学们爱和他开玩笑,即使开过了头,明显含有不敬,甚至有些挑衅,八叔总是眯起眼,笑意满面,拍拍这个肩膀,拉拉那个的手,一副如来佛祖模样,同学们都愿意和他交往。八叔有四个孩子,八婶没有工作,还有两位老人需要照顾,全家全靠他一个人养活,生活的压力真是太大了,但并不影响他教书育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高中毕业后,我就当兵离开了家乡,与八叔很少见面了。但八叔对我的谆谆教诲,那拳拳的亦叔亦师的恨铁不成钢的期望之心,我一辈子记在心里,在我面对平庸生活中的困惑迷茫时,总能感觉到那道温暖的亮光照耀着前方的路。</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