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中秋

濤聲（原創）

——来自童年的回忆 中秋节是小时候为数不多的期盼，而在我的心里，它是仅次于春节的第二大节日，因为这一天可以吃上月饼。传统节日里很多节日都与吃有关系，端午节吃粽子，元宵节吃汤圆，冬至的饺子，重阳的米糕，还有年前的那个腊八粥，不过这些吃食与八月十五的月饼比起来就显得黯然失色了。 在我的记忆中，童年的幸福是可以与月饼直接挂钩的。开学伊始，同学们刚刚从升级和换教室的新鲜感中走出来，就开始期盼八月十五中秋节了，那是一种发自心底的期盼，没事儿就翻动日历，掐指一算，还有十二天，倒计时也就正式拉开序幕。我们学校的对面就是食品厂，因为家离学校太远，我们中午不回家，我们自带干粮，一个馍馍一块发糕几根咸菜就是一顿午餐，吃不饱水来凑，对着水龙头一顿猛灌，然后抹（ma）一把嘴，学着电影《南征北战》的台词说一句“又喝到家乡的水了。” 有时候我们会跟着大嘴（外号）一起到食品厂，他爸爸是食品厂糖果车间的会计，门卫管得严，闲人免进，每次都是大嘴的爸爸接我们进去。糖果车间门口的空地上有几口大铁锅，直径都在一米开外，有时候锅里是满满的糖稀，颜色很深，就像是红糖一样，有时候只有锅底有一点，我们乘人不在悄悄地用馒头蘸一蘸，躲到那个角落美美地吃起来，一边吃一边咂摸着手指头，那心里感觉比糖稀还甜呢。有一次高伊也跟进来，吃了馒头蘸糖稀，兴犹未已，高伊神秘地对我眨眨眼睛，然后向我摆了摆手指头，我就尾随他往手指的方向去了，我们顺着墙根一溜小跑，不一会儿就来到另外一个车间，我忽然闻到浓浓的麦香夹杂着橄榄油清油的香味，我和高伊脸对脸眼对眼，四目相对，我们情不自禁地耸了耸鼻翼，深深地吸了吸弥漫在空气中的烤香，心里面那也是十二分的满足。 我们转悠到车间后门，透过门缝我们终于看见了这香味的源头，这里是糕点车间，工人们身穿白大褂，头戴白帽子，正围坐在一张十几米长的工作台上包月饼，工作台中间是一条传送带，传送带上是一盘盘新出炉的月饼，金灿灿的，黄橙橙的，工人正在忙着包装月饼，先把月饼放在一张白色的方纸上，四个角对折，随手就放在一个纸箱里，一层一层码好，一层十八个，总共四层七十二块，箱子上面贴上一个标签，上面盖一个红戳，写着不同的字样，有枣泥、五仁、莲蓉、豆沙，我一边看一边流口水，高伊也是不停地吞咽口水，我说，“欸，你的哈喇子都掉下来。”高伊指着我说，“你还不是吗？”这时候一只大手把我和高伊同时提（di）溜起来，瓮声瓮气地说，“让我好找，就知道你们会跑过来。”说话的正是大嘴他爸，我俩像是老鹰叼小鸡一样被大嘴他爸给扔出厂门外。 好不容易等到八月十四，一大早在上学的路上高伊就跟我们卖关子，他神秘兮兮地说，“今天可是个好日子……”，然后用狡黠的眼神看着我们，似乎再等待我们发问，小平不屑地翻了他一眼，“麻袋，有话就说，有屁就放……”高伊只好陪笑道，“今天拉月饼。”话音未落，大家就高兴地欢呼起来，有人把指头含在嘴里打一个响亮的口哨，一时间惊得树上的老鸹四散逃跑。（麻袋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同学们的口头禅，意思同“她妈的”）高伊的爸爸是个车把式，供给队进进出出的生产生活物资大部分都是由他爸爸在内的三驾马车完成的，今天他听他爸爸说拉月饼，那也是再准确不过的。这一天的大部分都是在期盼中度过的，因为老惦记着糕点车间的那一幕，多少的等待终于化为现实，那该是一个多么至高无上的幸福。至于说今天上了什么课，学了什么新知识，相比之下不及万分之一，十万分之一，万万分之一，在食物面前，在金灿灿、黄橙橙、香喷喷的月饼面前，其他的什么都不是，就像是在一头饿狼面前，食物就是它生命的全部意义，这就是狼的天性，也是人的天性。 下午的放学铃声响起，我们不约而同地聚集在食品厂大门口，金乌西坠，玉兔东升，终于等到了远处传来的马铃铛和高伊他爹那粗犷的吆喝声，只见马车上都是赭色的瓦楞纸箱子，码得整整齐齐，高伊他爹举起鞭子，一声声响亮的鞭响直上云霄。我们跟在马车后面，一边吸吮着箱子里散发的月饼香味，一边噙满随时外溢的垂涎，闭上眼睛想象酥脆软糯的月饼入口的那一瞬间，感受着月饼在口腔里面破碎的声音，以及舌头搅拌月饼时那种绵长和丝滑……月亮冉冉升起，像是一个时光老人，用慈祥而又温柔目光打量着充满欲望的世界，以及被食欲撩拨的欲罢不能的孩子们。车子总算到了供给队的晒场上，孩子们自觉地排起了队伍，时不时回首喊叫着自己的家长，于是先到先得，月饼被分发到每个家长的手中，随后又转到孩子们的手中。没有一刻的犹豫，精致而又油腻的月饼转瞬即逝，在每个孩子的口腔里，食道里，胃里，跳跃、蠕动、沉淀，现在世界上只剩下一种声音，也像是世界上最美妙的音乐，没有什么声音比孩子们的咀嚼声更好听，也没有什么声音比吞咽时所发出的声音更好听。月光很亮，月亮很圆，也很近，而月饼像是月亮的身影，像是月亮的魂魄，像是大自然寄放在人们心灵中的慰藉和允诺，祝愿人间更美，亲人更亲。（2024/09/17中秋之夜于伊宁市易和澜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