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掉进老水井

竹立虚谷

　　那时的中秋夜，圆月悬在天幕间，圆月藏在柳丝丛中，圆月掉到老水井。女人头上缠着白布帕，帕下盘着麻花辫。她挎着两只大的竹筐，一边是今天的脏衣服，一边是明天的菜和瓜。这条小路被如水的月光洗过，蟋蟀避过她的脚尖，并没有避过她的眼睛。风微微的、润润的；她的心，静静的、柔柔的。

　　光着脚丫子疯跑的黄头发女娃，抿着嘴巴，这样的夜，不提马灯不举火把，真的真的，跟白天一样的，她舍不得开口说话。流淌的风摩挲着脸颊，一会儿望望月亮，看见了弹跳的玉兔，吴刚砍树，嫦娥舞袖，桂树结满金色花。一会儿瞅瞅大人的身影，脚步轻放，一只又一只打灯笼的萤火虫，游来又飞走啦。

　　青蛙不噪，树林如成年人在悉悉私语，狗响亮的吠几声；女娃听得非常清。 稻草堆、苞谷杆堆，墨绿的红苕藤、黄豆秧铺满地，女娃看得非常清。白天吃过了新大米饭、新糯米糍粑，还在回味，憨憨的满足感，在微凉的空气中弥散。该聚的人，聚在八仙桌边，聚在田坎上，聚在月光下。诉了些离别间的柴米油盐，悲喜得失。

　　小桌子搬到地坝中间，圆圆的大月饼在男人的刀下，变成两片、四片、八片的小扇形，芝麻掉了，一点又一点，葵花籽、核桃，大盅子热茶。举杯敬月亮，银色月饼一样的大月亮似乎懂得，从树梢移到屋顶。每个人都得到了应该得到的那片月饼，细细的品、浅浅的尝。每个人都得到薄纱一样的月光，淡淡的悟、甜甜的想。

　　矮矮的老屋，这一条泛着银光的小路，通往老水井。那株倒插柳，稀疏的叶子，划动着缕缕的银波。

　　月亮在小方桌面大小的老水井中央。水草中三两只螃蟹、小鱼，并不知道已是中秋的夜。女人一忽儿把月亮捧在了心手，一会儿把月亮揉乱。

　　“月亮走，我也走。我给月亮提笆篓。"女娃子俯下身去，轻吸一口水，凉凉滑滑的。要是一不留神，会不会把月亮吞下。

　　月夜不睡我不睡。月光下边的田园，老南瓜像金黄的孩子。辣子、茄子，苕叶子，顺便摸一把秋，主人家明明看见，却也笑着进了屋，笑着道：这几个背秋时、背南瓜时的。

　　趁着月华如水，聚的人挥一挥手，散去。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乡村的夜跟白昼一样明。又大又圆的月亮在树梢徘徊，再也掉不进那时的老水井。岁月，聚了散，散了聚。月亮不老，我们已老，裹白帕子的女人，长长的麻花辫，倒插杨柳树，追茧火虫的黄头发女娃子，在无数个重叠的回忆中闪现 。

　　下一年啊下一年，今天的大月亮，明天最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