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路写手

愚公

“浏阳河，弯过了几道弯，几十里水路到湘江，江边有个什么县哪?”一听到这首熟悉的歌曲，根本不用看，我就知道是他来了。

每天清早，在我上班途经的房陵大道上，在混合着汽车的喇叭声，卖菜的吆喝声，和其他嘈杂声中，总会有“浏阳河”由远及近地流淌进我的耳中。

同时我看到，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瘦瘦精精的，白衣黑裤，骑着一辆很有些年份的自行车，老式二八型的。哪怕二十米开外，我也能清楚地看见车上剥落的锈蚀，隐隐约约还能听到吱呀吱呀的声响。车把上固定有一个白色小喇叭。“浏阳河”就是从这里流出的声音。

有些松松垮垮的货架一侧挂着一块长方形桌板，这桌板显得很大，还遮住了他三分之一的脊背。另一侧挂着业务广告牌，牌子比桌板更大，白板红字写着：廉价代笔。范围包括文书、诉状、书信，等等，总之包写一切。至于廉价，廉到什么程度，几元，几十元，还是几百元，不可得知。我猜想，既然廉价，不会太高吧。

他双手握把，目视前方，神情坚定，头发整齐地向后梳着，看起来还算整洁。只是脚上的一双接头凉鞋显得有点不搭，透过宽大的留白，脚上穿着白袜子。

每天早上七点到八点之间，我和他总会巧遇。不管是同向还是相向，首先先闻浏阳河之声，再见他人。曲子唯此一首，循环播放。他骑行线路我估计是从城东出发，穿过城中心一路向西，最后在西城工业园这里掉头。因为这儿已经是很偏僻的地带了。

每次远远地看到他，我都在想，咋没有人请他呢?是人们文化素质普遍都高了，人人都会写，无需请人代劳，还是根本用不着写，写无用武之地了?拟或人们对写不那么讲究了，怎么写怎么着了?

到底有没有人请他，有多少人请他，不好当面求证。反正，在从春到夏，夏到秋的这几个月的时间里，我没有亲眼看到过有人请他。

他靠这能生活吗?这是他谋生的第二职业吗?我在心里胡乱猜想。

在熙来攘往的街市中，他依然故我地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载着两块硕大的牌子，显得很特别，是一道别样的风景。虽然看起来很引人注目，却似乎又没人关注。每个人都忙着各自的营生，哪还顾得上这个与己不相干的人呢。

由彼及己，我猛然想到清朝的一句诗——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在这遍地都是高校毕业生、AI技术应运而生的今天，这书生到底还有没有用武之地呢?

的确，有许多人凭写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实现了人生的逆袭，攀登到一定的人生高度。但大多数写家，单凭写作这唯一途经来谋生，一遇到困境，遭受到挫折，便半途而废，一蹶不振，弃笔从他。毕竟能成为真正的写作大家少之又少。对于大多数爱好写作而又无安身立命之长技的庸常者来说，该如何是好！人，总得有一技之长啊！

终于经不住对他的好奇，我决定找机会当面问问他，以求得他的真实情况。一旦有了这个大胆奇妙的念头，便有些迫不及待。假后上班的第一天，还是在原来的那个地段那个时间，我在等候他的出现。然而，一等不来，再等不来，久等还是不来。怎么回事?天，依然还是晴朗的天，难道......不可能，他身体看起来可是相当的好。或许，他已接到写的工作了，正忙着呢。反正我不能再等了，要上班了。

越是没见到，就越想见。这天早上，在街边的早餐店过完早后，我依然沿着一陈不变的路线轻快地走着，心里充满着期待。忽然有一种若有若无像一缕青烟的旋律飘进我的耳中，这旋律虽缥缈却似曾熟悉。遂驻足倾听，歌声从身后传来越发清晰。我一转身，果真是他。

一样的行头，一样的装备。这次更近距离地打量他——自行车好像比上次远远看到的更破旧些，而且，他脚上的凉鞋也到了该休息的程度了，穿着一双显黑的白袜子。

他似乎也注意到我了。我目光大胆地也迎了上去，嘴巴张了张，准备叫住他。然而，我终究没有叫出声。叫住他了又能怎样?情况探明了更能怎样?——心生怜悯而又爱莫能助的事太多了！

就在这一刹那的犹豫中，他毅然坚定地继续向前方蹬去。“浏阳河，弯过了几道弯”这动听的歌曲又飘向远方。

2024.9.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