阙特勤碑铭的故事

卫新

一概述 2024年 8月12日到22日，随历史讲坛研学行走蒙古国。主要由徐驰老师讲解。从早期的赫列克苏尔草原文化遗址，到匈奴、鲜卑、突厥、回鹘、辽、金、蒙古时期一直到清代的遗存进行了实地考察。我们研学的主要目标是鄂尔浑碑铭，所谓鄂尔浑碑铭主要是指毗伽可汗碑、阙特勤碑、墩欲谷碑。这三块碑的意义在于是第一次发现了游牧民族自己书写他们自己的历史；以这三块碑为主的内容构成了近代欧亚学研究的重要的突厥学基础；第三是中原与突厥友好关系的见证。其中墩欲谷碑在距乌兰巴托东南约40公里的地方，土耳其人援建的遗址博物馆，拖了好几年还没有峻工，石碑也放在文物库房里，只看到了杀人石和贵族的陵园，有点遗憾。其余的两个碑都在鄂尔浑河流域上游的一个叫和硕柴达木的博物馆中。毗伽可汗陵园和阙特勤的陵园建在鄂尔浑河流的一个山间平原上，相距不到两公里，博物馆建在距离两座陵园3公里的地方，由哈拉合林向北50公里左右的路边上。阙特勤碑与毗伽可汗碑放在和硕柴达木博物馆的显要位置处，2003年北京大学历史罗新教授一行人来到这里的时候，两块碑分别在陵园中；2006年吐鲁番学研究院牵手组织，北京大学中古中心参与，中山大学（原新疆考古所）刘文锁老师来到此地两块碑也是在原处。今天原来的陵园放置的是复制品了（可能是土耳其人做的，1:1复原，但是碑阳与碑阴的位置倒了个过，在土耳其尚勒乌尔法也有一样的复制品），原件移至博物馆。阙特勤碑为灰岩质，碑高3.27米；碑额为半圆形，通高1.03米，底宽1.32米；碑身为长方形，宽1.3米，厚45 －46厘米，碑文皆为阴刻，正面侧面是突厥如尼文，背面是汉文，汉文面的碑额底边中部雕刻成圭形的榜题。阴刻楷书“故阙特勤之碑”，14行满行35字（下部残），碑面左下部有一行正楷题记：宣统三年库伦使者三多观并建亭护之。与阙特勤碑同在博物馆的毗伽可汗碑遭雷击，破坏比较严重。土耳其和蒙古联合考古在其陵园中发现了大量的文物，其中有一件金冠，头上有一只金鸟，在蒙古国家博物馆。三大碑铭最重要的一件就是阙特勤碑，阙特勤的战功卓著，同时推翻了叔叔默啜传位的小可汗，而推大哥默棘连当了毗伽可汗。他们兄弟情深，弟弟的突然离世怎能不让毗伽可汗伤感。碑文中毗伽可汗请求中国皇帝（唐代的皇帝自李世民开始，是草原部落的天可汗，所以毗伽可汗要“请求”）来为弟弟建造永久的石碑和陵园建筑并画上画。阙特勤碑的三面（背面和两侧面）突厥如尼文是非常有研究价值。内容是以毗伽可汗的口气讲述了他的弟弟阙特勤的历史功绩和第二突厥汗国复兴的历史。本文通过阙特勤碑铭中的唐玄宗的御制御书的内容和突厥如尼文的内容，试图讲述这一段文字背后的故事。 二，突厥如尼文的发现和解读十八世纪末十九世纪初，瑞典的旅行家和学者在蒙古与俄罗斯交界的叶尼塞河上游以及哈萨克斯坦的塔拉斯河流域的岩石和陶罐上发现了一种从来没有见过的文字，称之为如尼文（runic)字母，这些大部分源于阿拉米字母，直接来自粟特字母有38一4 0个。只是这些铭刻在岩石上的字母比较生硬，与书写的粟特文字母看起来不一样。如尼文虽然源于粟特文字母，但是内容解读是不一样的。如尼文解读是由丹麦比较语言文字学家汤姆森与1893年解读。第一个被解读出来的字母是“天”（tengri）。最早发现毗伽可汗碑的时间是1889-1890年，有一种说法是芬兰人，还有一种说法是俄国人。突厥如尼文是7–10世纪突厥、黠嘎斯和回鹘人使用的文字，具体是7世纪末后突厥汗国（第二突突厥汗国）开始使用（第一突厥汗国的布谷特碑使用的是栗特文，还有少量的阿拉米文字），回鹘汗国前期使用突厥如尼文，到中期回鹘汗国在栗特文的基础之上建立了自己的回鹘文。这些文字对于草原游牧政权的断代研究很有帮助（下图是突厥如尼文字母） 三，历史背景开元十九年（公元731年）后突厥汗国毗伽可汗胞弟左贤王阙特勤（Kül-Tegin）去世，47岁。唐朝派金吾将军张去逸等送唐玄宗玺诏前往吊祭。并为他立祠庙，刻石像。唐朝为什么这么高规格的重视阙特勤的去世呢。开元十五年秋（公元727年），吐蕃写信约毗伽可汗出兵侵扰唐朝，遭到毗伽可汗拒绝并将吐蕃信件送交给唐朝。唐玄宗赞毗伽可汗友善，在长安紫宸殿设宴款待送信的突厥大臣梅禄啜。唐高宗仪凤年间（公元676 — 678年），唐朝大将李敬玄败于吐蕃的轮钦陵；在东北方向虽然高宗在执政初期灭了高句丽，但在后期契丹各部落首领反叛，唐朝面临东西两线的压力。这个时候在阴山以南，尤其是黄河流域，唐朝50年前的贞观四年安置的第一突厥汗国作为降户的突厥人也开始躁动起来。“冬，十月，单于大都护府阿史那德温傅、奉职二部俱反，…二十四州酋长皆叛应之，众数十万…”（《通鉴》卷220，唐纪十八）。第一次叛乱被定襄道行军大总管裴行俭以三十万大军镇压，第二次阿史那伏念投降了唐朝。按大唐的惯例，投降者不杀，裴行俭也是许诺阿史那伏念（颉利可汗的近亲）的。当时的宰相裴炎与裴行俭虽然都是河东裴氏，但是裴炎是正宗，而裴行俭是旁支。裴炎嫉妒裴行俭，给武则天建议杀伏念，裴炎被武则天所杀那是牵扯到684年徐敬业起兵造反，是后来的事。后来武则天因这次造反还在军营中索杀了名将程务挺，当然之前就让一代名将裴行俭靠边站，最终抑郁而终。杀了阿史那伏念之后，等于给突厥人做了一次全民动员。第三次突厥人的叛乱，就在毗伽可汗和阙特勤的父亲骨咄禄的带领下，在总材山起兵（总材山在今天的陕西榆林和山西啧口一带）。这时候唐朝在政治过渡，没有将才可用。所以突厥的军事行动成功了，第二突厥汗国在五十年后的公元682年成功复国。693年默啜称可汗，第二突厥汗国强盛。 四，阙特勤碑解读原文：“我像天一样，由天所生的毗伽可汗玩继承了汗位”；“你们要完全听我的话，首先是你们这些人，我的兄弟们、我的孩子们、和我的族人和普通百姓们。右方的失毕们（属国的首领）、伯克们（突厥官职，首领、管理者），左方的达干们（军事将领的爵位）、梅录们（军事指挥官），九姓乌古斯（乌古斯的直系后裔）”解读：这一段文字，表述了草原政权的和法性和执政基础。首先合法性的体现是突厥汗国首位可汗土门可汗的后裔，变成了“天所生”；其次，可汗所依靠的力量，由内而外，是兄弟、儿子、族人，再到普通百姓。是有亲疏关系的。15年前，默啜可汗被拨野古伏击而杀，阙特勤杀了小可汗，默啜的另外一个儿子默特勤带着2000多人向南投奔唐朝，毗伽可汗刚刚即位与唐朝摩擦不断，默特勤都是作为军事将领参加战斗，为他的小可汗弟弟报仇。这2000多人可能就是默啜经营多年的兄弟、儿子和部分族人。毗伽可汗是不会容下他们的。而其它大臣和百姓就不一定了，墩欲谷事先将女儿嫁给了毗伽可汗，他成为颉迭利失可汗、默啜可汗、毗伽可汗的三朝元老。所以通过以上文字说明草原权权的核心是少数上层。原文：“向东达日出之处，向南达日中之处，向西远抵日落之处，向北达午夜之处。在此范围内的所有人（都臣属于我）。只要突厥可汗在于都金山实施统治，境内就没有忧患。向东征伐到山东平原（这里的山是太行山脉，山东平原是指整个华北平原），我几乎抵达大洋；向南征伐，直到九曲（河套地区），几乎达到吐蕃；向西方，曾征伐到珍珠河（锡尔河）外的铁门（乌兹别克铁门关）；向北方，我曾征伐到拨野古（叶尼塞河上游到贝加尔湖）。没有一个地方比于都斤山更好，最能有效地控制各部的地方就是于都斤山”解读：这一段文字有几层意思，首先是疆域的范围不可谓不大—太阳照到的极限；第二是草原中心主义，自匈奴以来的草原政权认为自己是中央，周边都是臣属关系，这与华夏文明的中与东夷、南蛮、北狄、西戎的四夷说是相对应的两面。游牧民族的这个中心就是于都金山，就是鄂尔浑河流域。不仅仅是地理中心和政治中心，更重要的还是草原民族安放心灵的腾格里圣地；第三，草原政权是靠战争征服而来的，谁强谁称王。这与华夏文化的化夷为夏有一定区别。原文：“正是在这里，我同汉人建立了友好关系，他们给予我们大量的金子、银子和丝绸。汉人的语言始终甜美，汉人的物品总是精美。利用甜蜜的语言和精美的物品进行欺骗。汉人就以这种方式令远方民族接近他们。当一个部落接近他们居住之后，汉人便萌生恶意，汉人不让真正聪明的人和正直勇敢的人获得发展。如果有人犯了错误，汉人绝不赦免任何人，从其直系亲属，直到整个氏族部落。你们这些突厥人啊，曾因受汉人甜蜜话语和精美物品的诱惑，大批遭到杀害！啊突厥人你们将要死亡！如果你们试图移居到南方的总裁山区突葛尔同平原，突厥人啊，你们便将死亡！那些恶意的人会这样劝说你们，你们如果远离（汉人）而居，汉人便只供给伪劣的物品。这些恶意之人做出了这种有害的劝说。听了这些话后，愚蠢的人变去接近（汉人），而遭到大量的杀害。如果你们前赴这些地方，突厥人啊，你们便将死亡，如果你们留在于都金山区，从此派遣商队，你们就可无忧无虑。如果你们留在于都金山，便能主宰诸部。永远生活下去突厥人啊，你们总认为自己是饱足的！你们一旦饱足，便不再想到饥饿。正因为如此，你们四散开来（失去了团结与联合），而没有征求养育你们的可汗的意见，你们彻底的毁灭在那些地方。幸存留下来的人，精疲力尽，流浪四方。由于腾格里的仁慈，由于我（毗伽可汗）被赋予了幸运，我继承了汗位。即位之后，我把所有穷困潦倒的人聚集起来，让穷人变富，让穷人更少。解读：贞观四年（公元630年），第一突厥汗国被唐朝所灭，吉利可汗被俘。北部的草原核区图拉河西段和鄂尔浑河流域被薛𨒂陀占领。大批突厥人南下，约有120万人。这些人安置在哪里，唐朝的决策者们进行了广泛的讨论和辩论，最后唐太宗采用了温彦博的建议认为突厥败降，大唐应该给予安置，才符合中华民族的“含育之道”，将主要人员安置在黄河“几”字弯以南自豳州自灵州的河套地区，还有数千户进入长安城，光突厥五品以上的官员就有上百人。最初设顺、佑、化、长几个州，并设立定襄和云中督都府进行羁縻管理。当然这中间也发生了很多事件，李世民就后悔没有听魏征的建议。让阿史那思摩带领所部到黄河以北，受到薛延陀的攻击。反对意见的核心就是游牧民族的抄掠成习，叛服无常，不务耕桑，只能威服，不能教化的无知之虜。如果让他们到了中原占据关内道从事农业生产或者半农半牧是“乖物性”，他们繁衍生息，若干年后对中原华夏产生威肋。通过五十年的融合，在高宗皇帝与武则天临朝称制的过渡期（公元680年至公元690年），第二突厥汗国在首任可汗颉迭利失的带领下，在总材山起事。最初17人到70人到700人。默啜率领40万人的军队往漠北，裴行俭的十万唐军在后面保持距离跟随。对于50年的融合，毗伽可汗的历史记忆中是仇恨，大部分突厥民众经过两代人的适应，可能是怀念唐朝对突厥人的好处，或者对农耕生活或者半农半牧生活的依赖。默啜可汗曾经向武则天索要几万套农具和种子，条件是帮助唐朝攻打契丹。从另外一方面来说，这个时期的突厥人已经是农业生产的好手了，跟着阿史那贵族到了漠北鄂尔浑河流域，由于气候条件不具备农业生产的条件，这些人想要回到他们的岀生地。于是在阏特勤碑中毗伽可汗用大量的警句来忠告那些意志不坚定的突厥人。一方面认定影响这些人的是来自南方的汉人，另外一方面，他们又为不安定的突厥人规划了美好未来的目标，那就是派遣商队。游牧民族因为骑马、游牧的生产组织形式，使他们从事商业活动比较有优势，并且非常重视，称之为“齐俗“。与农耕民族形成互补的共生关系。对于第二突厥汗国突厥人的不稳定因素，也有可能是原来默啜所属的部落在整合过程中，因生产资源分配而产生的矛盾，但是这都是内部原因，毗伽可汗也对自己的即位轻描淡写，矛头还是要指向一个外敌，才能将突厥人团结起来。原文：我这些话有什么虚假的地方吗？突厥的诸首领和普通民众，你们听着！你们应该如何生活和治理诸部，我已记录在此；你们将因不忠诚而遭灭亡，我也记录在此；我对你们所说的一切话，都已记录在这不朽的碑石上。你们要阅读这些文字，并从中获得教益！忠诚的突厥大众与首领门，始终服从可汗的伯克们，你们会背叛吗？我镌刻了此碑。我遣人从汉人可汗那里请来了画师，要他们装饰陵墓。答应了我的请求，派来了汉人可汗的御用画师，我令他们建造了一座非凡的陵墓。在内外装饰了精妙的绘画和雕刻，我使之镌刻此石，我令记录下我的肺腑之言。你们所有的人，从（乌古斯）子孙到其塔特人都应阅读这些文字，并从中获得教益。我另此碑得以镌刻，由于这里是（核心）地区，也是人们往来频繁之处。因此我另此碑建于这一常有人迹之地。阅读此碑，并了解他的内容，我（镌刻）此石… …铭记这些文字的是阙特勤的侄子叶落纥特勤。当上方蓝天，下方褐土初创之时，人类亦在在二者之间生成。在众人之上，我的祖先土门可汗和室点密可汗成为君主，他们成为君主之后，便组织和治理着突厥人的国家与体制。天下四方之人，均对他们怀有敌意，他们率军远征，讨伐了天下四方所有民族。从而征服他们。他们高傲的敌人府首，强大的敌人屈膝。他们让突厥人向东移到卡迪尔汗山林，向西远至铁门关。他们治理这两地之间从无部落组织的蓝突厥人。贤明的可汗就是他们；英勇的可汗就是他们，他们的众梅录确实也是贤明英勇的。伯克们与普通民众都循规蹈矩。由于这一原因，他们才能有效地控制整个国家。他们建立了国家的统治与法规。后来他们去世了，作为送丧和哀悼的人来自东方，即日出之方的莫离人、尚有叱利人、汉人、吐蕃人、阿拨人、拂菻人、克尔克孜人、三姓骨利干人、三十姓鞑鞑人、契丹人、和地豆人等许多民族前来送丧和哀悼。他们就是如此著名的可汗，然后兄弟们继为可汗，以及儿子们既为可汗。但是弟弟不消其兄长，儿子不消其父辈。因此，昏聩的可汗登位，无能的可汗登位。他们的梅路门也昏聩无能，由于伯克及普通民众互相不和睦，以及汉人在诡谲奸诈，由于他们狡猾的制造了兄弟们之间的分裂。导致伯克和大众相互分争。突厥人遂使他们先前建立的国家走向了毁灭。使他们前面拥戴的可汗趋于垮台。原来的姥爷成了汉人的奴仆，原来的太太成了汉人的婢女。突厥的伯克放弃了其他突厥的官衔，并听从以汉人可汗，臣属汉人达50年之久。为了汉人的利益他们向东，即日出之处，一直征战到莫利可汗之地；向西运扺铁门，为了汉人可汗的利益，他们征服了许多国家。然后，突厥的普通民众如此清楚地说道：我们曾经是一个拥有独立国家的民族，但是如今我们的国家在哪里？我们是在为谁的利益征服这些地方？我们曾经是一个拥有自己可汗的民族，但如今我们自己的可汗在哪里？我们现在为哪个可汗效劳？他们这样说以后，就又成为汉人可汗的敌人，但是在与汉人为敌之后，他们未能将自己很好地组织起来，因此再一次屈服。汉人根本没有考虑突厥人曾为之效力甚多，却说道：我们将杀死突厥人，令其绝种。突厥人于是有了被歼灭的危险，然而，突厥人的上界天神与下界神圣土、水之神采取了如下行动：为了不使突厥民族的毁灭，为了再建独立的国家。他们簇拥者我父颉迭利施可汗，以及我母亲颉利毗伽可敦，高踞天顶、向上抬起，我父可汗与17人离开。再听到（颉跌利施）发出的消息后，城里的人前往山上，山上的人则下山会合。于是聚集了七十人。由于腾格里赋予的力量，我父可汗的战士们如狼一般，他们的敌人，这似绵羊。经过向前方与后方的征战（前方对唐、后方对铁勒），他们将人们召集起来，总数达到七百人。达到七百人之后，（我父可汗）遵照祖先的规章，组织和号令曾经为奴婢，曾经丧失突厥体制的人们。他们还组织了突利部人和达头部人，赐封一名叶护，与一名社。在南方汉人是敌人；在北方，宏只可汗与我们的同胞族人九姓乌古斯的突厥人也与我们为敌人，我们的同胞柯尔克孜人、还有骨利干、三十姓鞑鞑、契丹、奚等全部都与我们为敌。我父可汗（争讨）所有这些（民族）。他们征战四十七次，打了二十仗𠄘蒙腾格里的恩宠，他夺取了曾经有国之人的国土，俘获了曾经有可汗之人的可汗。他征服了敌人，他令强大的敌人屈膝，高傲的敌人府首。我富可汗在创立了强大的国家取得了政权之后，去世了。我们为我父可汗设立歼敌石（杀人石），以宏只可汗列其首。根据国家法规我叔继𠄘了汗位。我叔可汗任为可汗之后，重新组织和养育了突厥大众。他使贫者变富、穷者变少。与我叔可汗在一起，向东一直征战到绿河与山东平原；向西征伐，则远扺铁门。越过曲漫山，我们曾征战到柯尔克孜人之地。我们总是出征二十五次打了十三仗，我们夺取了曾经有国之人的国土，俘获了曾经有可汗之人的可汗。我们令强大的敌人屈膝。高傲的敌人府首。突骑施可汗本是我们的突厥人，（由于他们的愚蠢）以及对于我们的背叛和我们分裂。他们的可汗还被杀了。乌古斯十箭族人遭受到极大的苦难，为了不让我们祖先曾经统治的土地与河流失去君主。我们组织起阿热人，使之井然有序，… …就是他们的拨塞伯克，是我们给予他“可汗”的称衔，并将我妹公主嫁给他。但是他背叛了我们，结果可汗被杀，人民也成了奴婢。为了不让曲曼之地继续无君，我们组织了阿热人和柯尔孜兹人，然后我们回来作战，将（国家权利）交还。向东远致卡迪尔汗山以外，向西远致康居塔漫。我们居住下来，并组织突厥民众。那时候，奴仆们自己拥有了奴仆，婢女们自己拥有了婢女，… …我们就这样获得了一个具有良好组织的国家和体制。解读：首先，第一突厥汗国的创立者是土门和室点密可汗。他们都是靠征伐四方而立国的，东、南、西、北，第二突厥汗国的敌人是宏只河汗，就是他们本族人，也是最大的敌人，杀人石排第一位；第二，碑文中总结了第一突厥汗国灭亡的原因，无能昏庸的可汗，弟不如兄，子不如父。乙息记可汗的儿子沙钵略可汗，不能够团结木杆可汗的儿子阿波可汗，和贪汗可汗。在对隋朝的战争失败，致使他们到西域，把室点密的儿子达头引入漠北。造成突厥内乱的局面。内乱延续到达头与沙钵略可汗的儿子都兰可汗，处罗侯可汗的儿子染干可汗到漠南称汗，最终投奔隋朝，达头与都兰从漠北草原追到漠南。在隋朝的支持下最终回漠北称汗，就是后来的启民可汗。因此，所谓无能昏庸就是不能团结土门可汗诸子之后各系势力，而使突厥汗国走向分裂瓦解。 碑文中：弟不如兄。颉利可汗是启民可汗的儿子，前面的兄长始毕可汗在隋末唐初忽然强大起来了，“东自契丹，西尽吐谷浑、高昌诸国，皆臣之，控弦百万，戎狄之盛，近代未之有也。”（《通典》卷197）。始毕成了大可汗，使隋末群雄如薛举、竇建德、王世充、刘武周、梁师都、李轨等北面称臣，授其可汗之号。处罗可汗之后本来继位可能是处罗可汗的儿子郁射设，这个时候隋朝的义诚公主（嫁给启民可汗和他的三个儿子：始毕可汗处罗可汗、颉利可汗）起到了关键作用，颉利可汗成了第一突厥汗国的末代可汗。在东部的始毕可汗的儿子突利可汗始终与颉利不合，而在西部守凉州的处罗可汗之子，欲射设与颉利可汗也因继𠄘问题产生矛盾。内部矛盾削弱了第一突厥汗国的实力，造成后来被灭。阙特勤碑前前后后都会刻意提醒突厥人不要忘记汉人给他们留下的不好的回忆！当然突厥人古称之为北狄，抄掠成性，给农耕民族的百姓带来了巨大灾难，给突厥最后一击的也是大唐李靖。但是第一突厥汗国的灭亡的真正原因是什么？主要原因是铁勒、回纥和薛延陀的叛乱，薛延陀部的可汗夷男占领于都金山。为什么说这是主要原因呢？处罗可汗的儿子阿史那社儿，在东突厥汗国灭亡之际，西突厥汗国统叶护可汗被杀以后，其子奚必利咄陆可汗与泥熟争国之时，社儿趁乱引兵袭之，“半有其国”，几乎战领西突厥，拥兵十万从可汗浮图城（北庭）方向进攻薛延陀，谓诸部曰“始为乱破吾国家者，薛延陀也，今我居西方，而不平延陀，是忘先可汗，非孝也…。”由于时间超过半年，阿史那社儿最终被薛延陀打败，残兵败将退守高昌，其众才万人。当然唐朝册封夷男为真珠毗伽可汗。社尔由是率众内属，贞观十年入朝，授左骁卫大将军，诏尚衡阳公主，为驸马都尉。后来成为一代大唐名将。阙特勤碑刻意大篇幅的记录对汉人仇恨的记忆，而对真正灭其国的部落，只是说征服的故事，这就明显的进行国家意识形态的构建。选择性失忆和选择性的记忆。碑铭记载：汉人的诡谲奸诈，造成兄弟不合，伯克与百姓不合。从第一突厥汗国的第四位可汗—陀钵可汗。面对中原的北齐、北周争相向突厥汗国示好，陀钵可汗可以操纵中原的政权，就像是养了两个儿子。到了隋朝初年，隋文帝杨坚采用长孙晟的战略：—离强合弱。利用那时的西突厥是兵强位弱的特点，采用离间分化之策。长孙晟既是战略的策划，又是非常出色的执行者。第六代可汗沙钵略已经向隋文帝称臣了。后来隋炀帝时期有《西域图经》的作者裴矩，执行了长孙晟的战略，并得以发扬光大，为隋炀帝策划了张掖会盟。使隋朝在战略上反转操控漠北的草原政治格局。李世民在玄武门兵变之后，颉利可汗的三十万大军威胁长安，李世民与之达成便桥之盟。利用颉利可汗与突利可汗的矛盾化解危机。四年之后第一突厥汗国灭亡。碑文中提到铭刻此碑的是毗伽可汗和阙特的侄子叶落纥特勤，“叶落纥”是突厥勇士的意思。安史之乱著名的香积寺之战，叛军方面打头阵的是“曳落纥”，也就是敢死队。唐朝军队是李嗣业率领的“陌刀队”，手持长刀，见人杀人，见马杀马，短短的几个时辰，双方各战死六七万人，唐朝军队惨胜。双方精锐尽失。碑文中提到的曲曼山的阿热人和柯尔克孜人。这两个部落居住地是今天的蒙古国与俄罗斯的叶尼塞河上游，萨彦岭以北的地区。阿热人与后来的哪个民族对应，可能是斡易拉剔；柯尔克孜人在汉代的历史文献中称为“坚昆”，唐代称之为“黠戛斯”，元代称其为“吉利吉斯”，属突厥人。黠戛斯在公元840年灭掉了强大的回鹘汗国，并将他们赶出了漠北。十八世纪初沙皇俄国向东扩张到了叶尼塞河上游，当时的准噶尔汗国的策旺阿拉布坦于1703年将柯尔克孜部落迁至今天的天山山脉伊塞克湖附近游牧，后来大清帝国灭了准噶尔汗国，并领有了准噶尔汗国的领土。后又因为沙俄的扩张于1864年后退到现在的边界。柯尔克孜就是今天的吉尔吉斯。碑文中提到突骑施部与他们分裂。西突厥汗国657年被唐朝灭亡后，驻牧于伊犁草原和楚河流域的原西突厥突骑施部崛起。当时突骑施部的可汗是婆葛，婆葛的弟弟将崛起的第二突厥汗国的默啜可汗引到中亚，默啜将婆葛杀了，同时认为婆葛的弟弟不忠，也将其杀之。突骑施部开元年间在唐朝的支持下，立足于中亚。后来突骑施部的可汗苏禄抗击黑衣大食对中亚的伊斯兰化进程起到了关键作用。碑文中引用最多的是：原来的姥爷成了汉人的奴仆，原来的太太成了汉人的婢女。…臣属汉朝50年…为了汉人的利益向东…向西……。关于为汉人征伐的故事，如此碑所言，在大唐最为鼎盛的时期，以铁勒、回纥、仆骨、突厥、思结、吐谷浑、吐蕃…的骑兵为大唐的疆域东征高句丽，西讨到了中亚，立下了赫赫战功。一大批突厥贵族在唐朝出将入相。最初的阿史那苏尼失为还德郡王，阿史那思摩为怀化郡王；后来的阿史那弥设和阿史那步真（西突厥室点密可汗的五世孙）为昆陵和蒙池督都… …武将方面最有成就的是契必合利和阿史那社尔。“立大功，居显位，夙夜匪懈者，何立有焉。”（旧唐书）；“贞观22年，九月庚辰，崑丘道行军大总管阿史那社尔击处月、处密，破之，余众悉降。”“阿史那社尔为崑丘道行军总管伐龟兹（《执失奉节墓志》）。李世民去世，契必合力为之呖面，阿史那社尔要为李世民殉葬，后被制止。有一个问题是“自古帝王虽平定中夏，不能服戎狄”为何？“自古皆贵中华，贱夷狄，朕独爱之如一，故其种落皆依朕如父母… …”李世开创的贞观之治是包含有“华夷如一”的大的格局的，李世民“爱之如一”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初唐的李靖、李绩，薛万彻、候君集、刘敬玄，苏定芳名将倍出，军事力量更是强大的保障。李世民是农耕政权的皇帝，又是游牧民族的“天可汗”，但是真正配得上让草原部落心服口服的只有李世民自己，高宗李治也是了不起的皇帝，但是有贞观的基础和贯性。其它的皇帝都达不到贞观的境界。我们解读碑文更应体会到唐朝的开放和包容，让突厥与大唐融合五十年，并深受大唐的影响。原文：你们，突厥与乌古斯的伯克们和普通民众，听着！只要上方之天不塌，下方之地不裂，突厥人啊！还有谁能毁灭你们的国家和体制？突厥人啊，忏悔吧！由于你们的无法无天，你们背叛了始终养育你们的英明可汗。背叛了你们那自由独立的美好国家。导致了极坏的后果。（只要你们团结）哪里有手执武器者来将你们赶走？哪里有手持长矛者来将你们驱散？是你们，神圣于都金山的民众，自己离开了，向往东方去的人走了，向往西方去的人走了。在你们所去的地方，你们的结果只是向流成河的骨积如山，本来是老爷的男子变成了奴仆，本来是太太的女子变成了女婢。由于你们的愚昧，由于你们的邪恶，我叔可汗去世了，我为他设立了歼敌石，以柯尔克孜可汗列其首。为使突厥人的名声不落，上天曾经抬举，我父成为可汗，我母成为可敦。赐予他们国家。为使突厥人的名声不坠，（上天）令我成为可汗，我并未成为一个富裕繁荣民族的君主，而是成了一个贫穷凄惨民族的君主，他们内无食物，外无衣衫，我与我弟阙特勤一起商议。为使我们叔父为突厥人所赢得的声誉不坠，以及为了突厥民众的利益，我也不能眠，昼不能安。与我弟阙特勤，与我的两位社操劳到几至丧生。我就这样的奋斗。不让民众分成水火（不相容）的分裂的两帮。我（即位时）此前出走四方的民众精疲力竭，回来了，他们没有马，没有衣服。为了养育人民，我率领大军征战十二次，向北攻击（与我们分裂的同胞）乌古斯人；向东对付契丹人与地豆人；向南与汉人为敌。此后，由于腾格里的恩宠，由于我的好运。我将频于死亡的民众带回了生地，养育他们，我使贫穷的人变富，是穷苦的人变少。我使他们拥有强大的国家（圣明的君主）的那些民族。我征服了所有的民族，使他们不再为害。他们全部臣服于我，他们始终为我效力。在如此成功地导致国家强盛之后，我弟阙特勤去世离我而去。当我父可汗去世时，我弟阙特勤七岁，犹如乌迈女神般的我母可敦之福，我弟阙特勤受成丁之礼。解读：这一段继续强化建立国家和我毗伽可汗的功绩，可以读出后突厥汗国的主要核心部落基础是从南边河套平原带来的人，由于不适应，向东走、向西出走。默啜可汗的死，最大的敌人是拨曳古，为什么要将柯尔克孜汗的杀人石放在第一的位置呢？这一段讲到了阙特勤的死。原文：阙特勤十六岁时（公元700年），为了我叔可汗的国家，他完成了丰功伟绩。征伐六湖州，汉人王都督（率领）五（万人马前来，与我们交战了）。阙特勤徒步出击，他俘获了手持武器的都督内弟，然后将全部俘虏及战利品献给了我。我们在那里歼灭了这支军队（历史记录了这次战役，夏州王都督战死）。当他二十一岁，我们与沙沱将军交战，他首先骑阿勒阿特（灰马）。向塔地克啜（进击）。此马在那里被杀；第二次，他骑灰马向沙钵略奄达进击。此马在那里被杀；第三次，他骑披甲粟色马向叶勤悉利进击，此马在那里被杀；他们将一百多只箭射中他的盔甲与战袍，但没有一件射中阙特勤的脸部或头部。突厥的伯克们，你们都知道他们射在他的……。我们在那里歼灭了这支军队。此后逸拨野古的大俟斤开始反对我们，我们驱散了他们，并在突击雅尔贡胡畔击溃了他们。大俟斤带少量的人逃走。当阙特勤二十六岁时，我们征讨柯尔克孜。在一矛深的雪中开道前进，我们翻过曲漫山，趁柯尔克孜人尚在睡梦中冲杀下去。我们与其可汗战于松迦山林。阙特勤骑齐格阿特（花公马）进击。他用箭射杀一人，并刺穿两个人的大腿。在那次进攻中，敌人击中了花公马，折断了他的大腿。我们杀死了柯尔克孜汗，征服了其国土。当年我们进军突厥突骑施部，越过阿尔泰山，并度过叶芝河，我们袭击尚在睡梦中的突骑施人。突骑施可汗犹如烈火狂风般地从博勒济起来。我们交战了，阙特勤骑阿和帕西阿勒阿特（白头灰马）进击，他自己俘获了两人，又冲入敌阵。亲手抓获了阿热人的都督。突骑施可汗的梅路，我们在那里杀死了他们的可汗。夺取了他们的国土。黑姓突骑施全部臣服于我们，我们将这些人安置在塔巴尔。为了治理粟特人，我们渡过了珍珠河，率军远至铁门。在此之后，黑姓突骑施部反叛，投奔康曷里。我们的军马体弱力竭，军队给养即将用完，我们的处境很糟… …攻击我们的人十分骁勇。我召集军队，派遣阙特勤少量人马前往。他打了一场硬仗，他骑阿和阿特（白马）进击。杀死和降服了黑姓突骑施人。征讨……他与……交战，并与哥舒都督交战，他杀死了所有这些人。他取走了他们所有的财物。当阙特勤二十七岁时，葛逻禄人成为我们的敌人，他们开始不受拘束和毫无恐惧的行动。我们交战于塔未纥圣峰。这次交战进行时，阙特勤三十岁，他骑白马突袭，他刺穿两人大腿。我们杀死了葛逻禄人，并征服他们，在此同时，阿热人开始与我们为敌，我们战于黑湖。当时阙特勤三十一岁，他骑白马突袭，他俘获了阿热人的颉利吐发。阿热人被消灭在那里。当我叔可汗之国动荡时，当民众与统治者对立时。我们与思结人交战，缺德勤白马作战，马在那里扑倒。思结人遭败绩。九姓乌古斯乃是我们自己的族人，由于天地失序，他们背叛了我们。我们一年中交战五次。第一次，我们战于咄姑城。阙特勤白马进行突袭。他用长矛刺杀六人。在肉搏战中，他用剑砍杀第七人。第二次，我们在沙葛与阿跌人交战，阙特勤骑着他那深褐色的马突袭。他用长矛刺杀一人，并使九名将军四散奔逃。阿跌人在那里遭到了败绩。第三次，我们与乌古斯交战，阙特勤骑白马进击，并用长矛刺杀，我们击败其军队，征服其国土。第四次，我们在楚施峰交战。突厥人阵脚不稳，就快要被击溃时，阙特勤将他们前来攻击的军队驱散。我们在同俄特勤墓地包围并杀死了由十名斗士组成的一队同俄兵。第五次，我们在伊斯勤提喀地斯与乌古斯交战，阙特勤骑深黑色的马进击，他刺杀了两人，并将他们扔入泥中，这只军队在那里被歼灭。我们在奄贺庄园度过冬天之后，在春天率军出征乌古斯。我下令军队奔袭，同时留下缺特勤作镇大营。敌对的乌古斯突然袭击汗廷，阙特勤骑上白色的马驹，刺杀九人。终于保住了汗庭。我母可敦、我的各位遮母、我的妹妹们、我的媳妇们，我的公主们，这许多人都有可能活着沦为奴仆，遭到杀戮，弃尸于营地和大道，假若没有阙特勤的话，你们都会被杀害。我弟阙特勤弃世而去了，我悲痛至极，我始终明亮的眼睛变得仿佛瞎了一般，我那始终聪慧的心灵变得似乎麻木鲁钝。我悲痛万分，天神主宰寿命。人类全都为死而生，我如此悲痛，泪水从眼中淌出。我勉强忍住。悲哀从心底流露，我勉强抑制，我深深地悲悼。我担心两位设、我的兄弟们、我的儿子们、我的伯克们以及我的民众都将因哭泣而毁了眼睛和眉毛。 解读：这一段文字中，阙特勤从小随父亲颉跌利失可汗。战争的熏陶让阙特勤成了一个真正的勇士，战功赫赫。每一次战斗，他的杀获，他的马的颜色、姓别、生死都详细记录下来。关于对马的认知，从汉武帝因为天马而伐大宛，到李世民的昭陵六骏，像特勤骠的名字有三匹马与突厥有关。汉人深受游牧民族对马的影响，传为佳话。其实第二突厥汗国崛起是非常艰难，最大的敌人是各个游牧同族的不同部落。而汉人的最大敌人也不是游牧民族。当李靖灭颉利可汗后俘虏了义城公主和隋末突厥人的傀儡小皇帝杨正道，直接都杀了，因为唐朝知道谁是真正的敌人。突利可汗是最大的统战对象，也是灭突厥汗国的主要受益者，封户三千，而李靖的封户只有一千。碑中只记录了一场与汉人的战斗，就是阙特勤十六岁时跟着叔父默啜的攻打六胡州的夏州（陕西榆林），王都督战死，阙特勤俘虏了王都督的妻弟。次数最多、最惨烈的战斗来自北边、西边和东边。尤其强调柯尔克孜人，也就是唐朝称之为黠嘎斯人。当然还有突骑施、葛逻禄、思结、沙陀、拨野古、粟特人。第二突厥汗国在立阙特勤碑十二年之后，被回纥、葛逻禄和拨野古所灭。开启了回鹘汗国的时代，而回鹘汗国又被柯尔克孜所灭。阙特勤碑反复强调的是汉人是敌人，而灭掉他们国家的是他们自己的兄弟、族人，这是为什么？这就要提到一个概念：二元结构。中原秦汉时期，华夏帝国形成，以华夏为中心，向周边扩展辐射。与此同时，在蒙古草原，形成了匈奴国家政权，与华夏以对抗的方式碰撞、融合、发展。这就是二元结构。说到底还是因为生产资料的组织方式不同而导致的各种差异。造成这种差异的原因又是长期的适应地理环境形成的。南边的华夏与北边的草原互动，构成了中国历史的发展。而在边缘地带是易松动、变形的。我们提到的“边缘”，可能对于这个地方的人来说有点贬义，谁愿意𠄘认自己是边缘呢？是不是就被边缘化了呢？但是这个地方也称作“长城地带”，森安孝夫其为“中心地带”，是碰撞、融合的核心。突厥人在这个华夏强盛时期的中心地带，他们要想建立政权，必须返回漠北，与华夏疏离。既使他们的生产、生活方式已经发生改变，适应了农耕生活或者半农半牧的方式，但是其历史遗传基因，短时间还是难以改变。在阿史那贵族策动下，大批阴山以南、黄河以北的颉利故地和黄河以南的六湖州的突厥人出走，这个人数记载的是几十万，但是当初他们被安置时可有一百多万，经济五十年的繁息，数量更多。在开元年间在黄河“几”字湾一带发生的康待宾叛乱，没有得到第二突厥汗国的支持，因为这个时候的六胡州，经过融合形成了粟特人或者粟特化的突厥人族群了。据有关资料，唐代中国北方一带少数民族比例在20%左右。大部突厥人在黄河以北，也就是这些人到了漠北，也有大量民众怀念过去。最艰难的是在草原与族群的战斗，再惨烈也是与他们相同的草原文化的内部矛盾。而留在六胡州以及中国北方的粟特化的突厥人，成为安史之乱的主要根源。碑文中提到“在同俄墓地…围十个同俄兵”的背景：“乙未（开元二年，公园714年），突厥可汉默啜遣其子同俄特勒（勤）及妹夫火拨吉利发石阿失毕将兵困北庭都护府，都护郭虔瓘击破之。同俄单骑逼城下，虔瓘伏壮士于道侧，突起斩之。突厥请悉军中资粮以赎同俄，闻已死，恸哭而去”。“突厥石阿失毕既失同俄，不敢归；癸未，与其妻来奔，以为右卫大将军，封燕北郡王。命其妻曰金山公主”（《通鉴》卷二百一十一）。同俄应是默啜的汗位继承人，同俄死，墓地可能在漠北。同俄虽死，其部落成员还在，在716年后在与移涅可汗的夺位战斗中，同俄兵一定是毗伽可汗的敌人，所以才有阙特勤在同俄墓地的包围并杀死十人的战功记载。原文：作为吊唁者，代表契丹人和地豆人的乌达尔将军来了。于汉人可汗那里则来了吕向大人，他带来了大量的珍宝金银。从吐蕃可汗那里来了一位轮。从西方日落之处的粟特之阿拨杯羯以及布哈拉人居住处来了依捺将军与乌姑勤达干。从我们的同胞乌古斯人的十箭部落那里，从突骑施可汗那里，来了长印官摩诃罗之与掌印官乌古斯毗伽。从（我们的同族）柯尔克孜可汗那里来了达头伊难珠啜。汉人可汗的皇亲张将军，则来建造陵墓，处理雕刻、绘画事宜，以及制备铭文石碑。阙特勤与羊年的17日去世。我们在9月27日举行了他的葬礼。陵墓、雕刻、绘画和碑铭竣工于猴年的7月27日。阙特勤享年47岁。太阳与乌云…咄曷颉利吐发带来了所有这些雕像和画师。镌刻所有这些碑铭的是我，叶落纥特勤，阙特勤的侄儿，我用了二十天在此时和此墙上镌刻了（所有这些铭文）。你养育民众，胜于对你的爱子及后代。你弃世而去了，在天上犹如在人间一般。为了照看阙特勤的金银财宝和四匹马……我主特勤……上升（天堂）…我镌刻了此碑—叶落纥特勤。奉我伟大的突厥毗伽可汗之命。西方的粟特人反叛，由于我弟阙特勤而评定，由于他全心全意的效力于我，照应我弟阙特勤的我，登上突厥毗伽可汗之位。我赐予他“依纳祝阿波伊然达干”的称衔，我令我的臣民赞美他！我令所有英雄的突厥人的子孙赞美他缅怀他！解读：这一段记录，唐朝对北方民族政权的政策的完整体现，礼节是周全的。这是中原传统。这也是北方游牧政权防范的重点之一。 阙特勤碑的碑阳的汉文部分也大致可以辦认。碑阳汉文部分，史籍记载是唐玄宗亲自写的。《旧唐书》卷194上《突厥传上》：“（开元）二十年，阙特勤死，诏金吾将军张去逸、都官郎中吕向齎玺书入蕃吊祭，并为立碑，上自为碑文，仍立祠庙，刻为像，四壁画其战阵之状。"唐玄宗写的碑文里有“故制作丰碑”的话。碑文原文；故阙特勤碑御制御书彼苍者天，罔不覆焘。天人相合，寰宇大同。以其气隔阴阳，是用别为君长。彼君长者，本□ □四（按：曾植录本 “四”字傍加乙，盖原碑之第一行也）裔也。首自中国，雄飞北荒。来朝甘泉，愿保光禄，则恩好之深旧矣。洎我高祖，肇兴皇业（按：曾植乙在此。以字救计，第二行当止于 “太”字。太宗之遂荒帝载，文教施于八方，武功成于七德。彼或变故相革，荣号迭称。终能代咩□□，□（按：录本作“行化□”，曾植乙去后，复于“行化”两字旁加角，不知何故，姑阙待证）。□□□，按：曾植乙在此。依字数计，第三行当止于第一阙匡）各（按：此字曾植乙去，别钞本有）修边贡，爰逮朕躬，结为父子，使寇患不作，弓矢载？。尔无我虞，我无尔诈。边鄙□ 不□□□之（按：曾植乙在此。依字数计，第四行当止于第三阙字）赖欤？君讳阙特勤，骨咄禄可汗之次子，今苾伽可汗令弟也。孝友闻于远方，威□（曾植自注：下半微露石形，疑略字）摄□□ 俗（曾植于此加乙，为第五行）。斯岂由曾祖伊地米驼匐积厚德于上，而身克终之，祖骨咄禄颉斤行深仁于下，而子□□之（按：曾植于此加乙，为第六行），不然，何以生此贤也？故能承顺友爱，辅成规略，北爕眩靁之境，西邻处月之郊，尊撑棃之□□（按：曾植于此加乙，为第七行），受屠耆之宏任，以亲我有唐也。我是用嘉尔诚绩，大开恩信。而遥图不骞，促景俄尽，永言悼惜（按：曾植于此加乙，为第八行），疚于朕心。且特勤，可汗之弟也，可汗，犹朕之子也。父子之义，既在敦崇；兄弟之亲，得无连类。俱为子（按：曾植乙在此。依字数计，第九行多止于俱字）爱，再感深情。是用故制作丰碑，发挥遐徼，使千古之下，休光日新。词曰：沙塞之国，丁零之乡。雄武郁起，于尔先□。尔君克长，载赫殊方。尔道克顺，谋亲我唐。孰谓若人（按：曾植于此加乙，为第十一行），罔保延长。高碑山立，垂裕无疆。大唐开元廿年岁次壬申十二月辛丑朔七日丁未建。解读：唐玄宗首先追述了唐与突厥历代的友好关系，然后强调双方自玄宗朝确定父子关系后，即呈现了新的和平。毗伽可汗采纳了墩欲谷的建议，唐朝皇帝是一个明君，应避免与大唐发生正面冲突。战略目标定在了压制北方的铁勒诸部落；东方的奚和契丹；西方的葛逻禄和拨悉密。同时与更远的突骑施部和平共处。毗伽可汗继位以后，一改默啜时代与武周和唐敌对政策，采用了与唐修好，更加重视绢马贸易的政策。 五，结语（一）通过这次游学，形成了一个疑问，为什么这些游牧民族政权都要以鄂尔浑河为中心来建立自己的政权？首先，三千多年前，由西而东的赫列克苏尔文化也就是鹿石文化，与由东向西的石板墓文化在鄂尔浑河交汇，并有先后叠压关系（石板墓文化的墓地用鹿石文化的石头建造了自己的墓地），这两种文化的融合，在公元前三世纪匈奴帝国异军突起，匈奴来自与西边，以鄂尔浑河流域为中心，战胜了东边东胡系森林和渔猎民族，然后与中原的秦汉帝国形成对立；东汉末年崛起的鲜卑，和后来的柔然，都是东胡系民族；突厥汗国从阿尔泰山向于都金山；回鹘汗国在喀喇巴喇嘠斯；契丹赶走默戛斯占领鄂尔浑河流域；蒙古崛起于肯特山，从曲雕阿兰将政治中心迁往鄂尔浑河流域的哈拉和林。到蒙元时代结束以后，蒙古高原的突厥民族都称自己为蒙古了；今天的蒙古国也有将首都从乌兰巴托迁往哈拉和林的计划。为什么是鄂尔浑河？为什么是哈拉和林？鄂尔浑河流域是整个蒙古草原的地理中心，向北三百多公里越过色椤格河到达黠戛斯人（西北）和瓦拉的叶贝加尔湖和叶尼塞河流域；向东五百公里到达东胡系民族的势力范围，没有任何天堑险阻；向西六百公里到达阿尔泰草原突厥各部落的势力范围；哈拉和林正南约七百公里是古代的凉州，向东南是阴山山脉、太行山、吕梁山，黄河流域通过关内道、河东道、河北道进入华夏的核心地带，但是中间隔着三个戈壁省，也就是天堑的沙漠地带。只有当草原势力强大之后才能将其统治中心南移到长城地带。既使移到了漠南阴山一带，鄂尔浑河是支撑点。所以历带草原政权都将鄂尔浑河流域视为其政治合法性的象征，其地理交通环境是首选因素。（二）阙特勤碑与墩欲谷碑和毗伽可汗碑合起来统称鄂尔浑碑铭或突厥碑铭。这三块碑是游牧民族首次自己写下其自身的完整的历史史料。内容最丰富、保存最完好、影响最是阙特勤碑。阙特勤碑一方面记载了突厥第二汗国崛起的全部过程；同时记录了阙特勤一生的传奇故事。但是与唐玄宗的亲笔提写的碑文中友好的词句形成戏剧化对比的是，如尼文的内容充满了他们对汉人的仇恨记忆！这如何解释呢？这就是黄河流域的华夏中心主义与鄂尔浑河、于都金山的草原中心主义在中国历史的发展过程中，是以对立形式来进行互动交流和发展的，就是所谓的二元论。二千多年来以阴山，黄河，长城为中心的地带，进行碰撞、融合和发展。这个期间突厥人对大唐的疏离而到漠北，为了进行国家统治的基础构建，在汉地的记忆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回顾五十年前的唐代李世民的贞观年间是华夏与草原融合互动最好的历史时期，应称之“二元一体”。这与李世民的“华夷如一”的格局是分不开的。高宗末期，武后临朝称制时崛起的后突厥汗国标志着唐朝对于漠北草原的羁縻体系的崩溃。（三）通过阙特勤碑铭，草原游牧政权的建立完全是靠不断的、反复的战争。成也马上，亡也马上。他们的失败和灭亡往往是其它的草原部落，这也是草原游牧政权的宿命。阙特勤去世三年后毗伽可汗被大臣梅录毒杀，又十年之后第二突厥汗国最后一个可汗被回纥所杀，第二突厥汗国灭亡。通过阙特勤碑还是可以看到这一规律变化的趋势。 参考资料1《走访突厥三大碑》 /罗新 2003年08月26日2《蒙古国境内突厥遗迹的调查》/刘文索，《丝绸之路考古》2018.10.013《蒙古国纪行：追寻漠北高原历史上的主人》/罗丰，三联书店三联书情，2018.01.084《资治通鉴》胡注，中华书局5《突厥汗国与隋唐关系史研究》/吴玉贵6《唐朝的北方边地与民族》/李鸿宾7《丝路、游牧民与唐帝国》/森安孝夫8《华夏边缘》/王明珂9突厥《阙特勤碑》汉语全译/军缘钱币社，2016.11.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