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溯溪 深沟故事

海纳有容

记不清多少次来独山了，但到紫林山国家森林公园，这是第三次。

初次是2018年“五一”，在紫林山中的甲定村民族中学露营。夜晚头顶上星汉灿烂，银河奔涌，而旁边的悬崖下流水淙淙，当时只听到水流声音，但谷深林密，见不到溪流半点踪影，却也因此勾起了将来要到这深谷山溪中寻幽探秘的念想。

过了三年半，2021年“十一”再到紫林山，去了归南山和夹缝岩，还以为这甲缝岩从地名上看就是当年甲定村星空下听见的空谷地缝，后来询问当地人才知不是。当年我们闻而不见的溪流名叫深沟，位于甲定村和翁台村的两边大山对峙之间，在甲缝岩的上游，是未开发的野景区，深沟巨壑内风光奇美，水色凝碧无双，比夹缝岩更幽深、更险峻、更难行，因此也更邃美。

近日恰逢清秋晴明，天高云淡，夏日曾经暴烈奔腾的洪水已然退却，空谷静谧，溪流潺缓，水落石出，蛇虫隐匿，正好徒步溯溪，去深沟一探究竟，既观赏秋色秋水，也了却六年前的心愿。

经夏蓉高速到墨冲下高速，再走210国道，然后是省道，县道，村道，弯弯拐拐地行驶了几十公里，眼看导航地图上距深沟只有一公里距离，却没有半点高山深谷地貌，问了一下路旁的老乡才知我们走错了路，这地方也叫深沟，但此深沟非彼深沟，去那儿要导航的位置叫老深沟。

谢过老乡掉转车头驶往老深沟，心中懊恼功课没做细，想当然地以为独山县只有一个深沟，就像当年去威宁石门坎被导航误导至六枝的石门坎，今天同样因此多走了冤枉路，耗费了不少时间，不过两地相距不远，只多走了二十多公里的小道。重新驶回那潘书记大手笔所绘的“静心谷”，往熟悉的紫林山方向驶去，到了老深沟旁的刘老伯养蜂场，路牌指示这儿才是深沟真正的入口。虽说是野景区，但翁台村派有专人在此值守，每人入沟要收取10元，不是门票，也没有保险，是卫生费。问了值班的小晏，说来回要5小时，当天肯定去不成，只得找地方住一晚明日再进沟。

户外露营的不二法则就是安全，有水，有厕所，如果再有电就是五星标准，农村的学校和村委会一般都具备，离沟口十公里是翁台村，决定当晚去村里住宿，设定导航向翁台村委会驶去。翁台和甲定一样，也是在山顶上，两村隔着深沟遥遥相望，村委会是一幢三层楼房，外墙用木板装饰，大门前有二重木构飞檐，增加了一些民族特色，下面有一个水泥大坝子，三个水龙头就坝子里，进到楼内寻找厕所时遇上值班人员，告诉他进深沟晚了准备在此露营，他热情地向我介绍厕所的位置，还说二楼有热水器可以洗澡。厕所十分干净，门厅就有电源插座，大家都感到找对了地方，今晚的食宿大可无忧。

院子里有两位老乡在收晾晒的谷子，一边帮他们收拾谷子，一边唠上了家常。这是一个水族村寨，300多户1000多人，分12个村民组，现在经济来源都是靠种茶叶，收益比原来种稻谷玉米高得多，这谷子是种来自己吃，不卖。种稻子需要水田，山顶上缺的就是水，过去靠天吃饭收成很差，生活贫困，而翁台的海拔和早晚的雾气特别适合种茶，经过多年培育，现在翁台茶已是一个品牌，还获得了省级无公害认证。前些年茶价高每亩收益不错，但近年茶价下跌收入打了不少折扣，每亩收入只有四到五千元，扣除成本利润并不高，由此可见，经济下滑紧缩的影响波及社会各个方面各个层次。

收拾完谷子后邀我们去他家吃腊肉喝米酒尝新米，这还真有些诱人，但他们辛苦劳作一天，不过是淳朴农人的客套而已。婉拒了他的盛情，搬出自已的家什，把两车分开，系了一个天幕堆放东西，架上桌子炉灶煮排骨火锅，用移动电源闷一锅米饭，喝了两瓶仍然冰凉的啤酒，看秋月在云中游移，听清风拂过树梢，夜色深重，古村宁静，十分惬意欢畅，不觉间夜阑更深，酒酣饭饱，睡意朦胧，任桌上杯盘狼藉，各自上车睡觉。

夜半醒来，圆月早已高升至车顶，朦朦胧胧地从天窗透入，索性把天窗打开，让洁净如水的月光流淌进来，在月色的轻波摇曳中再入梦境，如此良辰美景金风和熙月下入眠，唯有山野田原露营方可得矣！

翌日起来洗漱、早餐后进沟，路边没见其它车辆，我们是第一拨游客，小晏已在入口处值守，询问沟内何处风景最佳，他说走到顺水走到犀牛口就可行，再往下走会更艰难。景色也不如前，到犀牛口后手机才有信号，他可叫车接我们回到入口处开车。加了他微信，留下电话后开始进沟。

深沟景色真可用“绝美”来形容，世间之瑰伟奇观多在人跡罕至之处，人潮汹涌之地了无自然天赋情趣，深沟就是如此。它不似甲缝岩名气太大，人流蜂涌，这儿知道的人不多，知道了也畏惧艰难险阻，因此游人不多，基本保持了原始自然拙朴的风貌，而这也正是它的魅力所在。

进沟的路不难，才行走100多米后就见一道清溪横亘，水清见底，真所谓玻璃水也。河床多为平展的山岩，时而𣪧红，时而玉白，时而又鹅黄，长有苔草之处又是一抹淡绿，涨水时冲下来的卵石遍布河岸，在阳光的映照下熠熠闪闪，缤纷夺目，清澈的溪水从其上悄然滑过，很平缓，很柔顺，没有声音，没有波澜。虽是中秋，但两岸的山崖仍遍布绿色的苔藓，原生树林青葱一片，全无秋的萧瑟。高大的树梢偶有黄叶落下，也是缓缓飘飞，悄然掉落水面，如一叶孤舟顺流而下，带着秋的气息飘然而逝。水流到山坡滚落的巨石阻碍之处，平静的水流陡然泛出白浪，撞击岩石，发出欢快的叮咚，绕行而下后，水面又恢复了宁静，直到下一个跌宕。

深沟确实深，两岸山峦高耸，从下往上仰望只见一线天光；溯溪也真的是溯溪，大多是在河道中跋涉，只不过是顺流而非溯溪，即便小心翼翼，也会踩上圆石青苔，有时抬脚失衡，难免又吃上一跤，但因为有准备重心低摔倒也不疼，只是冰凉的水立刻浸透衣裳，这速干衣就一路湿了干，干了又湿。遇到落差较大的瀑布还得惦量如何跨越，如何在巨石之间穿行，绝不能让背包和手机进水。一旦遇到比较开阔平坦的河岸心中都会涌出一阵欣喜，终于可以离开坎坷湿滑的河道走上一段平路了，但这些都只是一段短途，大多数还得在河中艰难跋涉。

移步换景，幽境不断，走了三个小时，到达一个碧绿的水潭，这水一旦积累够深，就不是玻璃而如翠玉一般碧绿，此处溪流就像一根银链，串着这一块祖母绿，美得幽深，美得惊艳，让人止步，让人流连。踩着玻璃水，凝望碧玉潭，如果不游水，真有些枉自一路跋涉的艰辛，于是脱衣下水，一头扎进这透明的水晶，让身心都浸入深潭，融入自然，在冷冽的水中体味久违的自由和清快。

在潭里停留的时间最长，若不是还要赶路，真想多呆一会，就在此凝望，在此发呆，在此躺平，管它什么油盐柴米政治经济，让时间与生命都停滞一刻，只独享这一刻的宁静与惬意。这儿也是一般游客折返之处，从原路返回入口，走快一些五小时足够。而我们继续向着犀牛口前行，也不知有多远，顺着流水，循着徒步团系在树枝上的彩色飘带寻觅前路，又走了一个多小时到了一个隘口，只见前方两名游客默立河岸等着我们到达，他们是我们在水中嬉游时超越到前面的，到了此处无路可行而进退两难。

进？前方两边都是陡岩，河道挤压逼岝，水深没顶，游过去背包手机全完；退？已经走了五个半小时，将近下午四点，若原路返回则走到天黑也到不了入口，大家一并踌躇不前。我把手机背包留下，游泳前去探路，反正全身多次打湿，再湿一次无妨。其实深水河道也就十几米，游过去后峡谷前方又是浅滩，又有指路的红丝带在风中飘扬，而左面的悬崖可匍伏通过，虽然危险，但两害相权好过摸黑走回头路。

把他们的背包手机全部集中由我一个一个托举着游到浅滩，再回到悬崖下指引大家如何蹲坐通行，一个一个，在绝处逢生时都鼓足勇气安全通过。如果说上游的景色是秀美，那下游的风光就是险而壮，这儿河滩里的落石更多更大，坡度变陡，水流开始湍急，路因此更难走。又走了两个小时，仍然不见犀牛口指示牌和上行的道路，偶遇的那名女游客中午没吃饭，低血糖症状出现行走困难，立即把我们剩下的蛋糕让她吃下，另外我的手机已快没电，赶紧把小晏的电话和微信发给其他人，以免需要救援时失去联系方式。

从上午十点进沟，还没走到中途的犀牛口就用了八个小时，眼见天色渐晚，暗色四合，沟里又无信号，心中不免有些焦𤆥，只有硬着头皮前行，在溪流中艰难跋涉。终于前方传来一声欢呼：“看到路牌了”，心中才一块石头落下，手机也有了信号，打了一个电话給小晏请他找车来接，车费走进寨子车价60元，在半路接要价80。而且还得往山顶走，这儿虽然有路，但坡太陡，上山的步道有60度以上，顺着台阶往上攀爬，很累，很累，双脚如灌铅一般沉重，但比那河滩里的高一脚低一脚还是轻松多了，到了水泥路坡度也有40来度，车下不来，更上不去，只有坚持，继续坚持，只要有方向，有目标，就有希望，再苦再累也能忍受，因为这苦和累看得到头。

一行六人终于走到停车处，司机已等在那儿，上车后全身轻松，沐着山野晚风行驶到停车进沟的路口，看了司机的行驶里程——8.3公里。如果没有这车，我们拖着这沉重的身躯和双脚何时才能到达，这也是市场经济的供需自然平衡，这些老乡也还算守规矩，没有漫天要价敲竹杠，对于每个耗尽精力的游客而言，面对前方漫漫长路和将至沉沉黑夜，此时漫说80，便是800也得引颈待宰。

上得自己的车，新问题又接踵而至——今晚去哪里？若回到翁台村，那儿没有餐馆，还得自己做，而且带的东西所剩不多，无米之炊难做，而且劳累了一天，应该好好地放松犒劳一下才对，于是放弃翁台往静心谷驶去。

曾经热火朝天的静心谷如今真的静，投资几百亿的景区于今黑灯瞎火关门闭户，那雄才大略壮志凌云的始作踊者已经进了大牢，可砸下的钱不是他的，他只烂命一条，所造成的损失浪费由谁来担责呢？相信这又会是一笔糊涂烂账。好不容易看到一个小卖部亮着灯，停车一打听，前面有一个饭馆还在营业，到那儿点了一个酸汤牛肉火锅，开了一瓶陈年老酒解饥解馋解乏。

饭后驶到那名扬天下的水司楼，目前还是一个大工地，原先的木构因消防隐患已全部拆除，装修已近尾声，感觉改造得比从前好看，似乎是后来者擦前任屁股最干净最漂亮的典范，但整改的价钱自然不菲，不知是企业投入还是公帑填坑。听说要赶在今年“十一”开业，相信届时打卡的人会很多很多，但将来呢？在这荒僻之地如此大投入的酒店，运行费用绝对不低，今后客户源何来？利润靠什么支撑？相信在新开业的一时喧嚣热闹之后，最终也难逃脱亏损荒芜的宿命，这后来追加的投资又会打了水漂。

夜晚宿于水司楼荷花池畔的回廊旁，这静心谷的夜晚静得连蚊子都不愿飞来，于是不睡那憋屈的车中，而是卧于廊内美人靠上，相较于车厢帐蓬，天高地迥，云被风拥，这才是真正的露营。

八月十四月亮高悬，清秋荷莲风中摇曳，我也被这柔软的凉风摇入梦中，夜里下过一阵小雨，感觉细雨绵绵飘洒脸上，但却醒不过来，恍恍惚惚，隐隐约约，梦中又听见水声潺潺，在这独山净心月圆之夜，真个有稼轩“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的意境情怀，只不过他当年空怀一颗报国之心，我们今日静享秋水秋风秋月躺平，往事虽越千年，古今并无殊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