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千里亦婵娟

静言

今年的中秋，似乎来得比往年稍微早了那么几天。秋意尚在犹豫似的，高温的叫嚣声音犹在耳，手上诸多繁琐事还在一件件按部就班地做着，恍一抬头，竟到九月了，一年又将过完三分之二了。 大约是这一年已经过去的那些日子，实在过分跌宕了，因此不经意翻出日历，看到“中秋”近在眼前时，竟顿了两秒——是这个季节了，瓜熟蒂落，作物丰收，鸿雁启程的季节。那么，也是要中秋了，在隆重的年终到来之前，最后一个汇聚着浓厚团圆气氛的节日。 这样想着，仿佛很久很久没有倾诉过想念，在忙于生计的日子里，那些想念涓滴不断，只是无暇察觉。幸而有中秋，让忙碌的人有了在奔涌的时光里停泊的理由，在周而复始的日子里，顿住脚步，望望圆月，念念故乡。 中秋，是极浪漫的节日，因为在这一夜，几乎每个人都会抬头，看看月亮。中国人喜欢月亮，喜泣舒怀也好，离愁别恨也罢，皆可附之与月，只是时代更迭，人们忙着急匆匆赶路，抬头望月，反而渐成难得风雅之事。 《礼记》中记载：“天子春朝日，秋夕月”，夕月即是祭月。时令至此，大地已初步丰熟，人们便设起圆瓜圆饼圆果来，拜望月亮。 在清辉月色之中，圆满是一种平等的心情。富贵人家高楼赏月，席间觥筹交错，琴瑟铿锵，高歌畅饮，而普通人家，亦会将成熟的瓜果摆于案前，一家人围坐，点茶温酒，十分满足。 中秋，可以极热闹，也可以极简单。极热闹，便是闻月行歌，恣意纵情，极简单，便是知晓心里牵挂的人，一切安好，此刻同望一轮圆月，又怎不是珍贵的日常？ 正如周作人所写的那般，之所以特别提这中秋的月圆，不单为今天是兔儿爷的生日，不单为今天的月球与地球最近，为的是从我们的远祖起，每年在这一日留下些特别的感情，造成不可磨灭的事实。 八月十五，十五为“望”，月儿一直在那，但只有抬起头来，遥遥相望时，月之圆满，才真正与我们有关。她牵惹出人们心中的乡思与离愁，“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想必那远方的游子今夜难以入眠，家中的亲人此夜辗转不寐。只能让明月千里寄相思：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中秋，也正正好在一年中最有诗意的季节。天气是正正好的不冷不热，昼夜是正正好的一半一半长，天是正正好的透蓝，风是正正好的舒爽。这时阳光未尽，晚霞也总是豪掷般地出现，给山色披上隆重的霞帔。果实也正正好地熟了，秋梨饱含着一汪水汽，柿子沉沉地坠在枝头，石榴终于通红了脸颊，露出笑容来。 果子琳琳琅琅摆上一桌，桌子就放在院子里，放在院子里的老柿子树下，月光洒下一层霜，如同细密而均匀的糖粉—— 没有比中秋更甜的节日了。果子是甜的，月饼更是甜的，小孩在旁边已经嘴馋了一个晚上，终于获得母亲的首肯，小心翼翼地掀开油纸，用手掌兜住月饼，心满意足地送进口中。 酥皮纷纷掉落下来，且先掉着，待一只月饼吃完，再扬手把兜住的酥皮屑倒进嘴里，一点都舍不得浪费。吃完还意犹未尽地咂巴着嘴，回味着这桂花、芝麻和猪油的清香。 小时候常吃的月饼，无外乎枣泥豆沙馅，黑芝麻五仁馅，花生芝麻桂花馅。后来长大了，见识过越来越多新鲜的月饼，更精致也更健康，吃起来也很欢喜，但那更多像是在尝鲜，只有偶尔又吃回那些经典的馅料时，会生出一种熟稔的幸福来。圆圆的月饼里面啊，浓缩着童年的雀跃，故乡的惦念！ 可有些事，总要翻过几座山，才能明白，有些诗，总要走远一点路，才能读懂。对中秋这一节日的内涵，会随着年岁的增长，感受会愈发深刻。比如那句，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每至中秋，脑海里撷取出的，总是关乎家乡的碎忆。像是那条寂静的小路，往日里昏黄的光，在这十五的夜里，蓦地有了温度；像初秋急慌慌盛开的几穗桂花，还未成铺天盖地之势，只在推开院门时，悄悄送来一缕暗香； 像是池塘里的荷叶，边缘一圈焦枯，继而想到家里的桌子上，定摆着一碗剥好的莲子，玉润莹白的，像月亮凝成的泪珠儿。月之所以是故乡明，就是因为这些琐忆，因为时光模糊了的笑意，因为永远也不会忘记的眉眼，因为听觉深处暗自鲜活的乡音。 中秋三五夜，明月在前轩，天净无片云，地静无纤尘。在无数个离家千里万里的日子里，也曾偶尔抬头，看看月亮。那日子里的月亮，清光万里，冷冷绰绰，只照见，孤独时。却也因为远离故土，我们才感知到，这中秋月圆，不是一轮空白，而是一钵满溢的思念，一只环在手腕上无法分割的牵绊，一束可以看清远方的光。 此时此刻，你已经在家了吗？一如往年般，带回了新式的月饼，吃到了家里的饭菜吗？今晚的餐桌上，有哪些菜色，是从未变过的，你最爱的吗？晚饭后，会与家人一起，去外面走走，看看月亮吗？ 团圆，原本是最天经地义，最不容辩驳，最理所应当。但这个中秋，仍是有许多人无法归家吧。这一年已经过去的那些日子里，发生的许多事情，让许多曾习以为常的东西都松动起来，叫人的心悬着，迷茫着，焦灼着，不知如何是好。 曾经我也觉得，团圆是千里万里也要赶回家去，哪怕只有一顿饭的工夫，中秋也算圆满，可是现在，我更在意那些被以前的我忽视的，更基础的东西。 我会更在意家里人是不是健康，工作是否还顺利，平时打电话聊天的频率也比以往多了起来。以前那些总想等到回家再说的事，现在因为知道回不去，反而学会渗透在日常里。 你知道么，每次听见母亲在电话那头笑的声音，我就觉得生活的本质其实从未动摇过，互相牵挂的人，无论隔多远，还是那样牵挂着对方。那一刻对我来说，就已经是最好最好的团圆了。 原来，珍惜眼前的幸福，并不一定要在“眼前”，只是知道你在这世界的一隅，健康幸福地生活着，心里就盈满了知足。月圆此刻，天涯此时，千里何妨？亦婵娟。 2024.9.17 于紫云亭 灯火映万家，团圆共此时。又是一年金秋月，且喜人间好时节。愿花常好、月常圆、人长久，家兴百合，长安常安，月圆人圆，事事圆满。祝大家中秋快乐，阖家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