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走回家的路

陈建桥

<p class="ql-block">自2016年开始,阿尔兹海默病朝着妈妈汹涌袭来,使其认知能力与身体活动协调能力迅速下降。2018年12月,妈妈几次出现意识模糊,12月20日到医院入院治疗,我与妹妹轮班陪护。在医院里,我牵着妈妈在病房走道散步,边走边在她耳傍说话,攥着她的手,在走道里来回走啊走,想要走回到妈妈精力充沛地教语文和音乐的年代,走回到妈妈熟练操持家务的年代,亦或是与老年朋友跳舞旅游打牌的状态。我明白,这是走不回去了,心里十分难过,又有万般的不甘。</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最近几年,妈妈的日常都是由爸爸在照料,为了减缓阿氏病症对妈妈的侵扰,全家人尽了各种努力。配戴定位手表,在写字板上练习读写亲人的名字,描红写字,弹琴,将部分照片及我写的短文打印装订,方便翻看,轮流回家陪伴...。我回到家会与妈妈一起认字、做简单的算术题,或牵着妈妈的手从客厅走到房间,指着家人的照片给她认,珍惜每一刻相处的时光。妈妈见我回来,要给我倒水,留我吃饭,只要与妈妈有这样的交流互动,心里就感到无比高兴。妈妈的每一个微笑,电话里的每一次较清醒的通话,都会将平凡的日子变成美好的一天。遇上妈妈不太清醒的时候,就挨在她身旁坐着,拉着她的手,静静地坐着,之后带着牵掛和惆怅离开…。有时妈妈可能说不出来我是谁,但每次一跨进家门,坐在沙发上的妈妈必定露出满面的笑容,她知道,是亲人回来了,是她最爱的儿子回来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2019年春节过后,妈妈病情有所加重,亢奋时间较长,晚上家里人都睡不好。与爸爸商量后,打算送妈妈去合众疗养院试住一段时间。2月23日早上回到汉阳家里,妈妈问身边的丽萍,你第二个孩子多大了?听着这糊涂的问话,丽萍抱着妈妈,将头倚靠在妈妈肩头,眼睛红红的说不出话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去合众疗养院的路上,妈妈一路都很顺从很安静。想到妈妈一个人在疗养院,清醒时看不见家人,该有多寂寞多害怕,想到此心里很难过。到了疗养院,了解了一些基本情况。芬芬打算陪妈妈在疗养院一起住两天看看,院方说不能陪住。爸爸哽咽地说道,留在这里让人牵挂,还是请人在家里照顾…。这期间分分接到小姨的电话,电话两头都难过地哭了。后来,决定在家里请专人护理,都舍不得将妈妈一人留在陌生的地方。在回家的路上,我们的心情都轻松了许多。在美味故事餐馆吃了午饭,一家人在一起的感觉真好!当晚丽萍留在家里陪护,并请了专人在家里帮忙照顾。</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妈妈有时是清醒的,可以进行正常的情感交流。我几次带父母去蔡甸,参加以前学校同事的聚会,去东西湖小姨家,去汉口大姑那里。有一次带父母去汉口,与姑姑姑父在一家餐馆吃饭,席间我们照顾妈妈吃喝,给她整理衣服,清洁手脸,餐馆一位服务员在一旁看到这一幕,主动过来问是否需要帮助。她眼含泪水地给我们说,看到我们照顾妈妈的情景,想起了她去世的母亲…。</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武汉封城的日子里,几个月的时间不能见面。担心年迈的父母,他们不会网购,生活物资如何解决,妈妈的病情是否稳定,会不会出现什么突发情况,爸爸的身体状况如何。视频通话时,遇上妈妈不是很清醒时,就会担心得寝食难安…。2月29日中午视频通话,妈妈一脸的笑,一遍遍地喊我名字。看到妈妈情况还好,心里舒坦了一些。3月22日与孙女们视频通话时,妈妈很清晰地叫出了她们的名字,应该是认出来了。我在一旁看着这一幕,既高兴又心酸。封城期间,电话联系社区或购物快递,请他们提供帮助,嘱咐护工下楼时一定注意安全防护。4月13日,时隔近3个月回到父母家,妈妈的情况又变差了一些,不太认得我。两个妹妹看到我发到家庭群的照片,都很难过。</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解封后的2020年5月,我带父母去了墨水湖公园。之后,利用周末带他们去了汉阳江滩,汉水公园等地方。妈妈的病情进一步发展,病魔一步步地将妈妈推到情感交流被隔绝的彼岸。我基本上是隔天回去一趟,与病魔抢时间,在妈妈有时还算清醒的状态下,尽可能多地陪她说说话,带她到外面走一走…。2020年11月,父母搬家到沌口,住进了新的小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2021年5月20日到王家湾旧房子里拿一点东西。上午9点多开车到汉阳,由琴台大道右转进入知音东路,路的右手边是去往小公园的路,那个公园是父母以前经常去的地方。天气晴好的早晨,爸爸和护工会推着妈妈去公园,在那里散步、锻炼、聊天…。我有时回家,如果知道他们在公园,就直接去那里找他们。</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车子继续往前到了玫瑰街,上坡进入玫瑰东园路。进到小区,右手边是熟悉的健身休闲的地方。以前,父母和邻居每天都会来这里坐一坐,有锻炼的、有打扑克的、有闲聊的。有人问:雷老师,你享谁的福?我享儿子的福!后来再被问起同一问题时,妈妈答道,享自己的福,邻居哈哈地笑了,妈妈也笑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从进入知音东路起,一直到小区里面的功臣楼172号住房,经过父母亲曾经千百次走过的路,心情激动,这里是父母生活了25年的地方,沿路都留下了父母的气息。这是一条回家的路,多少次走在这条路上,兴奋而脚步匆匆。家的味道,连同父母的爱飘散在空气中。父母知道我要回家,提早准备着我喜欢吃的饭菜。傍晚离开时,他们送我到楼下,陪着我走一段,嘱咐我开车慢一点…。这里的房子、树木、邻居、花草、路边的小餐馆,等等,一切都是那么的亲切,都能唤起我对过往岁月的回忆和深深的眷念。父母的爱是海,宽广深邃,无边无际,伴随了我们的成长,滋养着我们的心灵,赋予我们面对未来的勇气和力量。</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15px;">韶山参观(1971.1~送表弟回湘潭)</span></p> 妈妈患了阿尔兹海默症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57, 181, 74);">丽萍记于2019年3月(有调整)</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妈妈从2016年开始出现阿尔茨海默症的迹象,首先是幻觉,猜测多疑,再后来就是对周围事物不感兴趣,思维混乱,去年12月份开始出现抽搐、亢奋等症状。</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上个月20号晚妹妹打来电话,说妈妈狂躁亢奋的时间很长,她和爸爸累得筋疲力尽,经商量将妈妈送去合众养老院了解试住一下。第二天早上,在回汉阳家的路上边走边想,妈妈如果一个人在疗养院,清醒之后看不到家人该有多伤心多难过多寂寞啊,想到此,眼泪止不住涌了出来。回到家坐在妈妈身边拉着她的手,她把我冰冷的双手放入她怀中捂着,问我:你第二个孩子有多大了?听着妈妈的糊涂话语,想着就要将其送往养老院,我抱住妈妈难过得说不出话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哥哥开车,一家人护送妈妈去往养老院,路上妈妈很安静很听话,在合众了解情况后,爸爸泪眼婆娑地说,还是回家吧,在这里让人牵挂!都不忍心将妈妈一个人留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最后决定请专业的家庭护工照顾妈妈。</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从合众疗养院回来那天起,请了护工全天护理,爸爸和我们兄妹三人也开始投入了更大精力。妈妈逐渐变得更加孩子气,有时我也会感觉她就像是我的孩子,这种角色的转换让我想起小时候妈妈为我们所做过的一切。妈妈曾用她所有的智慧和爱把我们兄妹三人哺养长大,我把阿尔茨海默症带来的不幸看做是回报她对我们的爱的机会。</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尽量抽时间和妈妈在一起,尝试去做一些能引起她兴趣的事,来减轻她的痛苦,让她感到愉快。能看到她微笑或哈哈大笑,或得到妈妈语言上的回应,那就是一个好日子。我还发现身体和目光接触在相处时变得越来越重要。如果我单纯地叫一声妈妈,她可能没有什么反应。如果我与她面对面,边轻抚她的脸边说,妈妈,我是你大女儿,我在这儿,她就会望着我,眼神也变得不同。有时,我们只是坐在那里,手牵着手一言不发,但她的握力足以告诉我这正是她想要的。陪她睡觉时,她会将棉被的一角扯过来盖在我身上,她的这些举动让我清楚地感受到,她知道我是她的女儿。之后在家人精心陪伴呵护下,妈妈的症状减轻了,温和了许多。</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当知道心爱的家人患上阿尔茨海默症,最残酷的事实是,你知道病情只会越来越糟。为了不让自己为此而焦虑,我记录着那些能让我觉得努力是有收获的事情,关注积极的一面。然而,在看望妈妈之后,有时在回家的路上还是会泪流满面。这样一种残忍的、具有毁灭性的疾病,令人痛苦和沮丧…。我十分珍惜和妈妈相聚的每时每刻!纵使时间抹去了妈妈的所有记忆,心中留存的爱却永远不会随时间消逝!</p> 爱是慈悲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57, 181, 74); font-size:15px;">芬芬记于2014年5月</b></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15px;">成功小学(1968)</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找到一张妈妈和我们三兄妹的合影照,是爸爸为我们照的,那是六十年代末。我是五岁左右,姐姐八岁,哥哥十岁的样子。爸妈那时候被调到一所农村学校教书,学校的老师多数都是当地的民办老师。那所学校很破,建在半山坡上。前面是操场,操场四周种满了美人蕉,四季常青,而花开时节,更是美丽。而后山坡上则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战壕,死人的头盖骨及四肢骨头被挖得随处可见。当地的一些男孩子常常拿这些东西吓唬我们,开始我还会吓得哇哇大哭,之后也见怪不怪了。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印象中的爸妈成天都在忙着,少有与我们相处的时候,无休止的忙碌、无休止的参加劳动、无休止的写检查。印象很深的是有一个晚上,家里没有大人,三兄妹独自在学校破旧的校舍里,听着窗外的风声、蹄声,吓得蜷缩在床上发抖。那时候妈妈身体状态不好,脸总是蜡黄蜡黄的,严重贫血,生活的压力,外公的离世,还有爸爸挨批给妈妈带来巨大的精神压力。她患有严重的神经衰弱症,听大人说再进一步发展就是精神分裂症。小时候我常常会被她在睡梦中发出的很恐怖的叫声吓醒。很小就开始担心她,怕她受到刺激,听她的话,不惹她生气…。</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妈妈眼睛高度近视,被派去修大堤踉踉跄跄挑担子的样子老是在我眼前晃动。很难想象在那么艰苦的环境和境遇下,爸爸还会苦中作乐,只要有机会就拿出家里唯一的奢侈品,五元钱买的二手相机给我们照相,留下一张张珍贵的相片,记录下我们的成长过程。而妈妈则是想尽办法用各种毛线为我们拚接、编织新颖的毛线衣,尽她所能将我们打扮的干净,漂亮。</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所学校其实给我印象最深的要数操场四周那些茂盛生长的美人蕉了,从那离开至今,我再也未见过有那么美、那么健壮的美人蕉了,它们的叶子肥硕、翠绿欲滴,一层层厚实的叶片紧紧的簇拥着花蕾,而中间一节节向上绽放的花朵,远看如一团团高举的火炬,在近处细观又如一个个婷婷玉立的少女,红的那么鲜艳,如同朝阳。爱如斯、如美人蕉厚实的叶子围绕着我们,有了她的依托,我们才得以无畏绽放、茁壮成长。--- 生日来临之际写给妈妈!</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15px;">成功小学(1966)</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57, 181, 74); font-size:15px;">2014年6月</b></p><p class="ql-block">记忆中是没有家的概念的,我们住无定所,跟随爸妈在乡村学校辗转流离,学校就是我们的家,两间校舍就是我们的住所,学校简陋的食堂维持着最基本的生存,几口老旧箱子就是我家的全部家当。七岁那年爸妈分配到另一所学校(三官学校)工作,那所学校与村庄为邻,蜿蜒的大堤脚下是学校的操场,翻过大堤可见宽阔的河床,河床上生长着绵绵无尽头的柳树林以及与树林相互依偎绵延无尽头的汉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个时期我们家及妈妈的状况有所好转,她既是妈妈也当过我一段时期的班主任,借此让我有了更多了解她的机会。妈妈仍然是忙,白天晚上除上课之外会有各种活动、政治运动。假期妈妈还有我们都得参加当地村子分配的劳动。记得有一次去割水稻,我不小心镰刀一挥将自己的左手划开了一个很深的口子,同学用打湿了的小手巾给我包扎伤口,我随手一捏,血水哗哗直淌。不经意间看见妈妈在不远处默默看着我,那眼神写满了无法言表的心痛和哀伤,至今回想起那眼神都令我心酸…。</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学校有间屋子堆满了历年的书籍,也不知门钥匙是如何到我手中的,总之我如同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每天偷偷的从中翻找喜欢的书半夜三更看,如饥似渴般。说偷偷是因为那些书在那个年代被定义为禁书,是不能明目张胆看的。红楼梦、水浒、西厢记、三言二拍、官场现形记、聊斋志异…,还有好多外国名著如巴黎圣母院、红与黑等等。真是应了那句久作必犯的话呀,有些老师发现了我的行踪,告状到妈妈那儿,有的还当我面在妈妈面前义愤填膺的样子,我偷偷观察妈妈的表情:嗯嗯呀呀、不卑不亢,不置可否。告状人一走,她便轻声对我说:只要是人民出版社出版的书,你都可以看,但是你才十多岁,没有分辨能力,手抄本一定不要看。看似不经意的几句话令我受益终身,让我在那个不读书的年代还读到了那么多的名著,感恩妈妈。</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学校的活动也不知道怎会有那么多,批了林彪又批孔老二,常常会有不回家的老师学生在我家吃饭睡觉,常常会有家里十分困难的学生被妈妈带到家里,总之我们有口吃的也会分一半给来家的人吃,妈妈心地十分善良,特别同情没妈的孩子。小时候不懂事,老觉着妈妈不同于别人的妈妈只护着自己的孩子,对于妈妈的“不顾家”也有几分不满。现今象妈妈这种性格的人的确很少见,她太不物质了,更不会攀附权势,她永远权重于弱视,对待亲朋好友,特别是对爸爸这边的亲戚,哪家有难处了,她便慷慨解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段时间爸爸因病住院不在家,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单独陪妈妈住了十多天,有天晚上她对我说十分怀念以前孙子们放假的日子,那神情充满沉醉与向往,令我鼻子一酸。前些年,妈妈一到寒署假就将我们三家的孩子接到身边,家里欢声笑语,晚上大大小小的挤在床上疯呀闹呀。那个时候妈妈是很辛苦的,以前不太能做家务的她一下子操持一大家子的生活,被汗水湿透的身影至今还在眼前晃动。早前妈妈的假期奉献给了工作、后来的假期全部用来照顾孙辈们,在我看来是很辛苦的日子她却当是她人生中最快乐、幸福的时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常常想起那个汉江边的村庄和学校,想起那片扬扬洒洒的柳树林,小时候我最喜欢徜徉在那片春色之中,看那大堤上的春草渐渐发芽,黄莺在林间飞来飞去,万千枝低垂的柳条随风摆动着,时而轻抚着堤岸,时而与河水相依,时而与大地相吻。她们永远都是那样无怨无悔的默默的释放她们的春色,垂注她们的绿荫。多年后,当我初涉佛学,对妈妈有了进一步的认识,母爱让我又想到汉江边那片柳树林,妈妈的爱如同那柳树林,博爱、无分别心。爱是什么,爱是慈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