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记老宅

闲云鹤

　　白露已过，九月的天气若没有雨水的浸润，依旧燥热不已。

步行回到距县城六里外的老宅，已是通身的大汗。每次只要踏进这片熟悉的故土，扑面而来的乡音气息、房街草木，所有的疲惫不快都消遁无踪。可能从童年开始，这里根植于内心深处的都是快乐吧。

门口的两棵倒栽槐疯长着，枝繁叶茂、无人打理的枝叶已拖到了地上，无处不在的蛛丝儿更结满了房梁，既透着股勃勃生机，又暗感凋敝伤神。

关上厚重的街门，院子里静悄悄的，红枫、女贞、桂花、棕榈、石榴都在各自沉默着。虽然只有半亩般大，但砰的一刹那，仿佛所有的尘嚣都被关到了门外，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身心瞬间轻松了许多。

墙角、竹丛间或那个隐蔽处，扑棱棱会飞起一只或几只斑鸠之类的大鸟。久不在家，这里倒成了它们栖息的良所，不过林荫深处，那一声声清脆的鸟鸣着实动听悦耳，让人欢喜。

打开假山上的开关，清水细流汩汩而下，潺潺的流水声中，小院瞬间生机许多。嫩嫩的玉兰在水波中荡漾着，一圈的浮萍围绕、衬托着她，红鲤旁若无人的轻嘬着枝叶上的幼虫，你忍不住能呆呆注目良久。

桂花树、玉兰树下照例是一地落叶，烂漫、粉嫩的月季花瓣已谢了飘落一院。我便伴随着扫帚，走遍院子的角角落落。到了老宅，扫帚便是最亲密的伙伴，走到哪儿都形影不离，还被人亲切的打趣封为“扫帚星”。

时间不知不觉就跟着扫帚悄然而逝，小院逐渐清爽、干净起来。

进屋开了门窗，清凉的空气丝丝缕缕钻了进来，屋内污浊闷热的空气迅速被排挤出来，旁边硕大的天堂鸟，都能感觉到在深呼吸。站在阳台上俯视小院，一番劳作下来，看着就让人心旷神怡。

辛苦一小时，就为这片刻的享受。

秋日的农宅，黄昏是很有味道的。经过了一整天太阳的炙烤，树木、花草、鱼塘、假山、蓝砖小径，这时一切好像都冷静了下来，邻家整面的西墙，也被夕阳映照的红彤彤一片，粉彩一般的煞是好看。

秋日的黄昏一般都会有点微风，徐徐吹来，肤感适宜，空气中也是这个季节特有的味道。“七半八半蚊子嘴似钻”，若没有蚊虫的烦扰，搬张藤椅或躺或坐在院子里，漫观天空火红的流云，看着成群的飞鸟若隐若现，是件很惬意的事。

坐到茶台前烧了水，泡上一壶茶，打开老掉牙的音响，袅袅的茶香和古筝、琵琶音律，便像流水一般在屋内飘荡散漫开来。癔症的看着旁边疯长的天幸福树，品着淡茶静坐片刻，眼里心里仿佛什么都没有，思绪又似乎漫无边际的在屋顶房檐上遨游着，时光也飞快的流逝着。

越来越喜欢一个人独处，一个人喝茶，一个人看书，一个人漫步田野，一个人在幽静处散步。仿佛孤独能沉淀一切，寂寞中享受着岁月。

搬了藤椅茶桌去院里，坐在了桂花树下，选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角度坐定。傍晚的凉风吹来，肌肤开始有点微冷。树上偶尔飘下几片落叶，梧桐树梢上挂着一轮明月，深蓝的夜空中，很清晰，很动人，但感觉新月更有意境。刹那间就无厘头的想到了《穆斯林的葬礼》，那段听收音机的时光很原始，很遥远了，但很美好，很值得回味。

“桂花树下明月夜”。世上最值得玩味的享受、最奢侈的风景其实都是免费的，甚至无处不在，唾手可得。像这清风明月，像这流水红鲤、夜下月季，像那踏雪寻梅、雨中漫步......这些饕餮大餐，你浅尝辄止会回味无穷，暴饮暴食就索然寡味了。

十年后，旁边亲手栽种的核桃树一定长粗了，核桃叶子浓郁的味道会飘遍院子的角角落落。石榴、柿子、梧桐会年年长高，岁岁给你惊喜，会让院子绿荫满地，硕果累累，你如倾心呵护，她定生机盎然，带给你无尽享受。

万事万物都是相互成全、互相给予的。

思绪漫无边际，又飘到了生死轮回。这个院落，几经沧桑，不觉已四十余年，当年其乐融融的一大家子，天上人间，东西南北，各有归宿，唯留我一人坚守至今。四十年后，还会有谁在此品味孤独，亦或享受快乐？

百年之后，世上皆无你我，更带不走家中或世上的一花一草一木。 然天地悠悠，日月依旧，草木盎然。

百年太久，也许不过三十载，就不得不抽身离开，身后的事，和这自幼曾经带给我无限情趣和快乐的院落，哪个能左右，谁能操心得了。看看眼下那池中欢快的红鲤，枝头烂漫的月季，廊下的悠扬韵律，天空的霁月清风，珍惜眼前，抓紧享受、品味当下它们带来的片刻、丁点快乐，这才是人生正道。

年幼的弘一就曾看破说透:人生犹如西天日，富贵更是草上霜，古来如此。

快乐的日子总是短暂，始终经不起享受。手机铃声响起，像小时候暮色中母亲的呼唤，该回家吃饭了。

有家回，有人惦记，也是一种看似唾手可得而又不可多得的享受，这种快乐，常常在不经意中，在平凡和琐碎中，在岁月的无声流淌中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