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旱与甘霖

一个火枪手

(一）

我的园子在古镇南泉，濒临太湖，离小竹山不太远。里面种了点梨桃李桔，长着些瓜果蔬菜，也养着几只鸡鸭鹅。伺弄这个园子有些年头了，几年来，最为炎热的夏天就是今年了。入夏后，最高温一度突破了41度，35度以上的高温日竟然达到51个。

我猜想，今夏的太阳一定是吃下了兴奋剂，要不然，怎么会如此亢奋呢？它快把我的园子烤焦了，抡起铁锹铲向脚下的土地，仿佛立刻就能迸出一团火星子。

园子外，有一条小河，那是白龙河的支流，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干涸了，褐色的河床裸露着，像是烧裂的瓷器，碎出一块块不规则的图形。

园子里，那一小块池塘“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像是要烧开了，太阳把池水收了汁，勾了芡。池塘底下，几条不甘命运摆布的小泥鳅，根本不在乎这浆糊般的水是否会喇嗓子，一个个拼命地扭着腰，使劲往豆腐般的淤泥里钻去，仿佛再晚一些就找不到清凉的地方了。

一身泥浆的鸭子一改往日呱噪的脾气，一个劲地翕着扁扁的嘴巴，可嗓子眼里倒像是装上了消音器，发不出半点儿声响。几只呆头呆脑的大白鹅，大概是热昏了头，居然把长脖子拧成了圆弧形，嘴巴也插到翅膀里，不知道它的咯吱窝是不是比外面更凉快些。鸡仔子们已经无心去草里觅食了，早就飞到了树上，躲进枝桠的空隙，扑棱开翅膀，伸长了脖子，张开尖嘴苟延残喘着，但这种避暑方式并不完全奏效，有的还是中了暑，“噗通”一声从枝头上栽了下来。

最耐热的果树大概就是梨树了，可还是经不起这烈日的持久灼烧，一些原本油亮的叶面，被烫出了或大或小的疤，如同水嫩的脸蛋上长出了恼人的黄褐斑。根深叶茂的是桃树，经过了春萌夏发，桃叶碧绿纤细，如笑逐颜开的少女。此刻，却因热浪的淫威而紧锁秀眉。

春天新植的那几株枇杷树可就没这么幸运了，它们热热闹闹地盎然了半个夏天，终究还是根基浅薄，经不起毒日的炙烤，接二连三地枯萎了。

篱笆上，丝瓜、葡萄、金银花、风车茉莉都停止了生长，她们一动不动地趴着，田野里的热浪穿过了叶片，顺着长长的藤蔓，钻进了土壤，灼烧着脆嫩的根茎，使她们难以吸吮大地的汁液。就连一向大咧咧满地爬着的南瓜，也小心翼翼地收紧叶片，再也不敢肆意地挥霍体内贮藏着的水份。原本长势旺盛的无花果，也和那些爬藤植物们一样，试图用休眠来阻止水汽的蒸腾。

咦，那些胆大包天的虫子呢？怎么连个影子也看不到了？

最后的半桶水浇完了，汗水早就浸透了我的衣衫，干脆脱下来拧一拧，再拧一拧，把这微不足道的汗水也攒起来，给这快要燃烧的土地喂下去。可我的园子还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焉巴了。不知道左邻右舍的情况怎么样？

没有谁可以逃脱烈日的魔爪。乡邻们的园子均不同程度地遭受了旱灾。东边，半间屋子大的醉李树死了两株。“一株每年都能结五六百斤李子呢！”郑大叔的语气里难掩哀伤。对面，是朋友华舟和志健的园子，他们忙活了大半年，几株正值壮年的枇杷还是旱死了。“自打出娘胎，还是头一回遇上这么热的天。”华舟感慨地说。西边，八十多岁的王老伯伺弄了一辈子园子，却没能救活他的樱桃树，他苦笑着搔着白头，明年，吃不上这“春天第一果”了……

（二）

虽说已是白露节气，果园里依旧热浪袭人，但终究是白露了，昼夜的温差渐渐大了起来。天地万物，相生相克，此消彼长。这个漫长而又炎热的夏天，准是悄悄地酝酿着一个凉爽的秋。

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凉，乡邻们都期盼着一场雨，一场酣畅淋漓雨。

秋雨，也是说来就来，和她的孪生姐姐——秋风，一个前脚，一个后脚。乌云是她俩的贴身丫鬟，主子还没到，她就来打前站了。她从太湖的那一边爬上来，很快就笼罩住宽阔的湖面，笼罩住湖畔的小竹山，也笼罩住我的园子。

秋风来了，像个醉鬼一样，跌跌撞撞的，一来就弄出了很大的动静，亭角的风铃最先闻到了“酒气”，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像是发出了急促的警报。鸡仔子们惊恐地从树桠上跳下来，提起双腿就往窝里跑。大白鹅却面无惧色，迎风引吭，如同舞动长枪的堂吉诃德。鸭子们真是不害臊呀，撅着腚在篱笆下找寻着食物，连屁股上的羽毛被风撩起来了都毫无察觉。果树们倒是兴高采烈地挥舞着枝条，像是跳着热情的锅庄。

秋雨来了，她和秋风一个德性，冒冒失失地砸向果园的凉亭，发出“嘀嗒嘀嗒”的声响，又沿着屋檐滚落下来，串成了晶莹剔透的水晶帘子。砸向饥渴的果树，卖力地为叶片擦洗起尘埃。砸向见底的池塘，给小泥鳅搓起了背。砸向干裂的泥土，正中了泥土的下怀，它巴不得呢！它贪婪地吸着，像饥渴的婴孩吸吮着母亲的乳汁，直到把自己的肚皮喝的像小鼓似的。

雨停了，果园里又恢复了生机。桃树、李树、梨树、桔子树，叶子都舒舒畅畅地展着了，笑容挂在了枝头。无花果像是害羞的新娘子，一个接一个地红了脸。丝瓜又开出欢快的花朵，犹如吹起了金色的唢呐。金银花的身体里，汁液又恢复了流动。风车茉莉兴奋地向前爬着，顺着篱笆窜出了一大截。我仿佛能听到她们的悄悄话！

鸡，又聚精会神地在草丛里寻找虫子了。鸭子和鹅，居然不约而同地跳进池塘，赛起了扎猛子。小泥鳅却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