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见人性

罗曼 刘德义

妻子站在病房北面窗户静静的向外看着。

过了一会儿像是自言自语的说：“只有人心里没事的时候，才有心情欣赏窗外的风景，欣赏别人的悲欢离合。只有你好好的，窗外的风景才有意义。”

过了一会儿又说：“30多年了，我已经习惯了你的陪伴，如果没有你的陪伴，这个世界也就毫无意义了，我也活不成。〞

这是我住院三四天以后，妻子除了感觉我不能下床，每天打点滴，吃喝拉撒需要人照顾以外，其他还算正常，似乎并没有生命危险，妻子才从生死别离的心境走出来，才站在在病房窗前看窗外，才看着窗外自言自语。

我被电动车撞了，撞的稀巴烂，撞进了医院。人体是一个高精度机器，哪儿都不能出问题，差一头发丝儿也不行。

2024年下午，我在乌海湖边欣赏湖光山色，观赏水里的各种水鸟和大天鹅，微笑地看着湖边芦苇荡里的小野鸭子。下午5:30我该回家了，从湖边走到丁字路口过斑马线，下了路牙子在斑马线上走了两三步，我突然倒地，同时一个男子和一辆电动车也同时倒地。

没想到电动车敢闯红灯把我撞倒。

倒地的男子赶紧把我扶起， 马上拉我去乌达区中心医院。半路上我的耳朵也流血了。

到了医院急诊科，没有人接待我，我坐在椅子上。此时我的头脑还很清醒，也有精力，除了流血像没事人。仅仅过了四五分钟，突然感觉浑身无力，连睁眼睛的力气也没有了，意识也开始模糊，眼睛也随之闭上，趴在了病床上。此时急诊室的医生才开始管理我，给我输液吸氧，急急忙忙推进ct室。

从ct室出来，意识又清醒了。就听有人说。“没多大问题，只要头里面的血能流出来，就不怕。就怕颅内出血流不出来”。也有人说这是个小问题，住一个星期院就可以了。

听如此说法，我似乎就放心了。

其实我始终就没怕过。因为我一直认为人之老去和死亡离我很远，或者说衰老和死亡那是别人家的事，和我无关。也或是人老了，生死都不重要，生即死，死即生，有何惧哉？

医生催我赶紧叫家属。妻子儿子都不在身边。我给妻子和弟弟拨通了电话。似乎时间不长，好友张xx来到了我的病床前，没一会儿我的老同学吴xx也出现在了我的眼前，本医院的仲医生（妻子的同学）也来到了我的床前，弟弟也接着到了。

我估计妻子接到我被撞的电话急的要死，接连二三的拨通了那么多人的电话。接到电话的人也是烟熏火燎的都赶紧来了。

事后妻子说，当我接到你被撞的电话，而且是撞了头部，我一下就慌神了。胳膊腿撞断了，接起来就行，没有生命危险，撞了头那可是不得了。虽然接到你的电话我就慌神了，可我还是稳住心神，给张x x吴xx仲xx打了电话。很感激他们及时赶到医院。给他们打完电话，我就瘫在了沙发上哭。儿子抱着我说：“妈妈，我觉着爸爸没事，因为我心不慌，如果我也心慌，那就说明爸爸有事了。”

妻说：“还是养儿子好，关键时刻，儿子是咱们的主心骨。”

经过商量决定转到乌海市人民医院治疗。虽然没有生命危险，却被撞出了左脸面瘫，左腿血栓，左边嘴不会吞咽，左眼闭不住的病症。面瘫，不会闭左眼是因为损伤了面部神经。医生说。脸部神经的恢复至少需要半年时间，如果一年之内恢复不了，以后就永远恢复不了了。还说：“我还担心即使你面瘫好了，左眼也闭不住。”

住院两个星期的时候，早晨医生按例查看 我的病情，说：”今天可以下地了。”

“可以下地了？”

我一阵惊喜，又或是狂喜。可我还是笑对医生说：“我今天先不下地，为了保险，明天再下地。”

我是个谨慎保守的人。

中午我们还是吃烧麦，我还是吃三个，妻却说今天买了10个，她要吃7个。其实我住院的这些天，妻也只是吃三个或4个烧麦，今天要吃7个了，恢复了正常的饭量。

午睡起来，妻子坐在床边和我聊天。她说昨天晚上去弟弟家拿被子，走在大街上感到很孤单。路上，虽然是人车熙攘，但是我已经把心门关上，这个世界这些人和我无关，我感觉自己是在另外一个世界，另外一个维度。

又说，以前我们也多次说过，当我们“老”了以后……可那时总感觉“老”离我们很遥远，你永远都会体态轻盈灵巧，永远不会生病不会老，永远都生龙活虎，会永远陪着我，照顾我。即使你现在被撞成这样，我相信你也不会被撞坏，你也不会有事，你也会很快就好。实际这应该是一种错觉。这次你被撞我才意识到你也有老的时候，也有生病的时候，也有需要人照顾的时候。你这一生外表看上去很安静，实际上生龙活虎。现在你老了，该我照顾你了。

妻说的神情严肃，说的像真的一样。

我真的也会老？也需要别人照顾？

可是这么多年了，都是我在照顾别人呀？

回到深圳后妻又问我：“你躺在病床上最难受的那几天，心里在想什么？”

我知道妻子问这话的意思，但是我却说：“其实我没想什么，我觉得我没事，我还会烣复，我不会有事。”这也是我躺在病床上的真实想法。

妻又说：“其实当人没遇到事的时候，他并不知道自己心里最想要什么，最需要什么。只有遇到事的时候才知道。”

我最想要什么，我最需要什么，我早就知道，没有遇到事的时候就知道，妻也早就知道。只是遇到事了更进一步明确了。

我现在是看得越来越远，尿的却越来越近了，不但尿在鞋帮子上，还会尿在裤腿子上。在被窝里，年轻的时候是硬着等，现在是等着硬。

可能我也老了。

妻又说，人的要求的弹性实际上是很大的。你刚一住院，我只要求你能活着就行，肇事者赔偿不赔偿都无所谓，耳聋面瘫那都是小事，微不足道。后来发现你没有那么严重，你的病症是轻微的，不仅能够活着，而且会很快就出院。于是又希望，把你的面瘫耳聋也治好，也希望肇事者能依法依规赔偿咱们，他耍赖，就起诉。

当人不顺的的时候，很快就会想到退一步也行，主动退步也心甘情愿，当人遇到“好”事的时候，就会想，如果再……就更好了。

人轮回投胎到人世间，经历几十年的喜怒哀乐，虽然也有荣华富贵，实际上都是来受苦受难的。我也怕死，但不贪生。对于死我能看得开放得下。可是妻却说，如果你不在了，我也活不成。

如此这般，是生是死，还真是难以决定。

晚上还是早早就熄灯睡了，夜里醒来就期盼着天亮。但是今天天亮的好像比以往晚了 很多。

今天是2024年的9月13号，今天对于我的一生都是重要的一天。病房外的走廊里有动静了。动静越来越多了。动静也越来越大了。也和往常一样，清洁工也来到我病房里开始打扫了一一 应该7点过了。妻子也把早点打回来了。漱口，喝水吃饭，盼着医生赶紧来查房。如果再得到医生的肯定，我就要下床了。

今天主治医生来的也早，我刚吃完早点，医生就来了。查看了我的病情说：“正常了。”

“那我就下地了？”

还没下地打吊针的又来了。先打吊针再下地。吊针还没打完，治疗面瘫的针灸医生也来了。

我还得躺在床上打完吊针扎完针灸才能下床。

终于妻子小心地扶我起床，天地人物都在旋转，我赶紧咯挤住（闭住）眼窝（眼睛），定顿一会儿。但是旋转还在继续。我坐在床沿适应了好一会儿，头连带着脖子颤颤悠悠，就像刚会坐的婴儿，有点失重，身体的平衡也难以把握，视线也模糊，感觉眼前这个熟悉的世界有点陌生。镜子里的那张脸，也是既陌生又熟悉，瘦成皮包骨，面容僵硬，神情呆滞， 连喜怒哀乐也不会表现了（过了好多天，我对妻子惊叫到：“我连笑也不会了”，和我的智力思维也不匹配，像《追捕》里的那个横路经二，像个人人见了都嫌弃，都想欺负的那种，根本就不是以前的我。如果以后我每天举着这幅面容在妻子面前晃来晃去，实在是对不住我的妻。不过我更坚信，我还能恢复成以前的那个我，我不会长时间总是这幅德性！

后来的事实是，妻子不但还像以前一样关心我，而且升级到像呵护一个婴儿一样小心翼翼仔仔细细周周到到，一丝丝的嫌弃之意也没有。嘴里还经常念叨着：〞以后你再也不要吓我了。我经不起这种吓。”

妻又慢慢的扶我站起来。又搀扶着我就挪动脚步了。先到了卫生间，往马桶上一坐，感觉我这是重生，瞬间满心喜悦。我终于又下床了，又站到了地上，又要走路了，又要满世界跑了。想我一生在人生的赛场上，在体育赛场上，跌倒轱辘的千千万万次，每次都能完好无损的站起来，唯独这一次被电动车一撞，倒在地上，困在床上半月之久。任血肉之躯如何强大，终究不是金刚不坏之身，经不住春夏秋冬风霜雨打，外力的碰撞。这一撞，也让我意识到人的生命是如何的脆弱，而这种“脆弱”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来了。

唉，被困病床，实在是不舒服！

妻子则站在卫生间门外看着我坐在马桶上，圆圆脸又红扑扑粉嘟嘟的，像久别重逢一样看着我微笑一一脸上也 涂抹了一层心满意足，还是那么年轻娇媚……

2024.9.16 乌海 罗曼

后记

还在回深圳的路上，无意间发现我左边嘴会吃饭了，先给了我和妻子一个大大的惊喜。出院的时候左眼已经能够闭合，但是需要大力，如果自然闭合，还有五六根头发丝宽的缝子闭不住。现在还有一根头发丝儿的缝子。嘴不歪眼也不斜了，也不知道是哪一天，喜怒哀乐又都回到了脸上，表面看就和以前正常时一样了。又做了一个彩超，搞不清是咋回事，血栓也没了，不知道它跑哪去了。

9月25日一早就回到了深圳的家，到了中午，我感觉体力可以做午饭了，于是又开始做一日三餐了一一 又开始重复以前的生活。

可能是因为我的身体壮况都在向好的方面快速恢复，妻子认为我这是劫后重生，对人生似乎是有了顿悟，想开了，放下了，对我的现在和我们的现在很满足，很知足，浑身轻松，浑身是劲，吃得香，睡得饱，还说这几天她又胖了。这大概就是人们说的知足常乐。还总是重复的说，我以前总认为你一直会体轻永健，不会生病不会老，这次事故让我清醒着认识到你也有老的时候，也会有需要人照顾的时候。我要重新审视咱们以后的生活。我于人事上已经产生了退意，不能总让一日三餐把你困在厨房里。以前是你带我浪迹天涯，以后我要带你浪迹天涯，不辜负生命的美好。

2024.10.8 深圳 罗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