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月光

丹是一棵松

白露过后，阳台上的须惠姬开始黄叶，秋天终于有了眉目。

今秋来得迟，天气炎热，节气似乎失去效力，农民种田，恐也乱了方寸。

在吊儿郎当的秋意里，中秋来了。

桂花香，却没来。

记忆中最好的中秋，花正香，月正圆。

妈妈把小木桌支在屋子中央，上头摆上果盘。九如斋油月，切片的凉薯、藕，两头尖的菱角，清凉糕、灯芯糕，满满一桌子，再一人沏杯茶。

外婆、姨外婆和妈妈、爸爸唠着家常，我则心乱如麻想出去。宿舍小伙伴军坨、千朝、川豆子他们，正在楼下等我。

我们尖叫着笑闹着，在月光下“躲摸子”，你追我赶。

黄澄澄的月亮挂在天上，好像在笑，又像跟我们玩耍。

那时我眼里，中秋就是吃月饼，元宵就是吃元宵，端午就是吃粽子。

相比吃，玩才是第一大的。

等我真正明白节日的妙处，并像妈妈那样每年操持，我已为人妻、为人母，而当年团坐身边的老一辈，外婆、姨外婆、妈妈爸爸，渐渐隐出尘烟。

如今每年中秋，我张罗月饼，张罗团聚，乐得跟长辈和姊妹们唠家常，彼此牵挂。而子侄外甥们，在一旁欢笑打闹。

或许人都这样，在一个个节日中成熟长大。谁都不例外。

中秋最走心的词赋，还是《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1076年中秋，苏轼在密州饮酒望月，思念胞弟苏辙。因仕途动荡，他们分隔多年，见月怀人，一时愁肠郁结。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自然规律不可逆，很宿命，很无奈。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转一念，进而思，顺应天命不就超越天命，达到一种乐观，一种通透吗？

则共有一轮明月，就是一种“同在”。

超越天命，我们对于生离死别，也就睁开另一只眼睛。

为什么伟大的作品多为悲剧，很少喜剧?

因为悲剧是生命和宇宙的哲学真相，喜剧则是人的世俗乐趣。悲剧未必悲伤，它是生命的本质，而非外在情绪；喜剧未必快乐，人生的浮华，毕竟都将沉没。

超越天命，也就超越悲喜。

当那些远去的岁月、逝去的人儿，随着一轮明月再现，既是一种超越天命的“同在”，亦是洒在人心深处的皓月和清欢。

中秋前日，是外婆冥诞。我们在月下缅怀，心里满满的感恩和甜蜜。

国外的萱姨妈，专程画作《忆儿时的中秋节》，只见圆月疏枝照几案，月饼小吃摆案台。七十多年前，她们就坐在竹床边，吃着月饼、藕片还有外婆做的小吃过中秋。

艾姨妈也感慨，小时候外婆带她们坐在台阶上赏月，摆上个小桌子，月饼苹果凉薯切片，还给几个小屁孩都泡上一杯茶，引得宿舍的小朋友都来围观。

这样的温馨场面在当时实属难得。

那是上世纪五十年代。外公上班，外婆带着四个小儿女。她是好脾气的妈妈。

有一次做好饭摆上桌，小朋友们非要去食堂吃，她提篮携锅赶赴食堂。这样的“纵容”和耐烦，却培养出品学兼优的好孩子。

每到中秋，总会陷入这样莫名的情愫。

不是欢喜，不是忧愁，不是怅惘，更不是郁结。

一个喜欢月亮和夜晚的人，一个追求孤独与诗意的人，一个调和淡然与热爱的人，一个力求简省与丰富的人，月亮里，有她喜欢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