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冬天里的一场雪,把张岱带到了湖心亭上。自此,湖心亭上不仅有堆兰积翠,更有了冰肌玉骨般的旷世凄美。从《湖心亭看雪》里,我读出了张岱笔端流淌着的“穷则独善其身”的意趣,是“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都无法遮掩的意绪阑珊:“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水天一色中,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而湖心亭上,更是人鸟无迹无声。这个时候,还能映雪煮酒,内心得怀着怎样的卓尔不群。张岱的这份傲然,让我想起了柳宗元笔下的孤舟蓑笠翁,在冰天雪地里,独钓寒江雪,都有着同样的说不尽的孤勇。</p> <p class="ql-block">《湖心亭看雪》写的是崇祯五年(也就是公元1632年)发生的事儿,那个时候,张岱才刚到35岁,是名副其实的风华正茂。可惜,不多久,崇祯皇帝就命断煤山,用一根绳子结束了大明王朝不可挽回的风雨飘摇。47岁的张岱,就在不尴不尬中,一下子变成了前朝的“遗老”。为了躲避连年的兵荒马乱,又或许是不想“乞食”于清廷,张岱便一头扎进了剡溪,后来隐于四明山中,以内心的坚强,抵抗着生活上的艰困。在雪光的映照下,拥毳衣炉火,看雾凇沆砀,与痴者同饮,就是坚守者的初心不二。天地之间,都被素裹着,唯有二、三醒者,围炉自饮,倒也成了别样的风景。湖心岛上有座振鹭亭,本是湖心亭的前身,是后来才修建的,亭柱上有副对联是这么题的,“遗世独立,在水中央”,想必说的就是张岱后半生的遭际,果真是恰如其分的。</p> <p class="ql-block">很多次,我与湖心亭上的一阁一榭、一草一木都有过“眉来眼去”,要么是在桂子飘香时,要么是在烟柳戏雨中,却没有一次在湖心亭上遇到过陶庵老人曾经赏识过的雪。想象中,那些剔透的雪花漫天飞舞着,然后层叠在地面上,只为了让张岱们能够在一片晶莹中把酒临风,“强饮三大白而别”,可以吐尽胸中的块垒。用张岱在《陶庵梦忆》自序中的话说,当是“国破家亡,无所归止”后的积郁:“遥思往事,忆即书之,持问佛前,一一忏悔。”所以,围炉炙酒是偶然,因为在亭上,早有两人“铺毡对坐”,这是令张岱没有想到的。而踏雪明心,才是张岱拏舟登亭的必然,也是他“持问佛前,一一忏悔”的原由。</p> <p class="ql-block">当然,湖心亭上不止有连天的飞雪,还有水光潋滟,更有山色空蒙。明人张京元著有《湖心亭小记》,为我们描绘了一幅“雄丽空阔”的图景:“时晚照在山,倒射水面,新月挂东,所不满者半规,金盘玉饼,与夕阳彩翠重轮交网,不觉狂叫欲绝。”用时人郑烨的题联来说,就是,湖光山色,尽收眼底:“亭立湖心,俨西子载扁舟,雅称雨奇晴好;席开水面,恍东坡游赤壁,偏宜月白风清。”湖心岛的南端,立有一块太湖石,上有“虫二”二字,相传是乾隆皇帝下江南时留下的题刻。纪晓岚说,湖心亭上,风月无边,当以为是。流连于湖心亭的亭台楼阁间,即便有乾隆皇帝的御笔加持,我还是会怀念湖心亭上的雪。或许,还因为,南国的雪,怕是越来越罕至了。看不到雪也不打紧,那就跟着清人周起渭去西湖夜游一趟吧,广寒宫里的清辉与寂寥,就是湖心亭里的张岱借着雪光可贪杯的心理写照,你是能更好地读懂张岱的“痴情”的:“天边明月光难并,人世西湖景不同。若把西湖比明月,湖心亭是广寒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