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岳父岳母去宁波带孙子了,留下分把大的芋头地,交代我有空时去给芋田放点水,我觉得这是一桩小事,所以就愉快地答应了。虽说我有一份稳定工作,无关农事,可70后的我们,谁又没干过点农活呢!</p> <p class="ql-block"> 我扛上锄头,戴上草帽,倒也有几分农民样子(其实我觉得自己骨子里就是一农民)。芋地在村西,到地头时恰好旁边一老农正背着药桶在喷药。“太阳还这么猛,不怕庄稼受不了啊!”我无话找话,颇有几许隔篱问桑麻的意思。对于自己的问题,我觉得还是问在了点子上的。以前父亲给农作物喷药,总是选择在早晚天气阴凉的时候,天气太热,一者人受不了易中暑,二者也怕庄稼受损。老农笑道:“没想到你这教书先生还蛮懂行的。”于是,这样的闲话家常就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开了。最寻常不过的话语,总是让人如此的舒适安心。</p> <p class="ql-block"> 趁着无人,我拦截住水路,挽开了自家芋地里的入水口。只是连续的高温干旱,溪水几近干涸,水路里的水有点小,加上引渠路程有点远,水渠七弯八绕损耗又大,等到水开始进入芋田时,已过去十来分钟了。一切皆已就绪,但我还得呆在地里守着,怕有人半道截水,这到底让我想起了年少时父亲放田水的事来。</p> <p class="ql-block"> 小时父亲放田水,不是起早两三点钟出门,就是半夜十一二点回家。那时的土地按人头分,一家六口人,分了不到三亩的水稻田。父亲分得两亩好田和一亩“高岸田”,所谓好田是指不用因天气干旱而为缺水发愁,且田里泥质细腻肥沃,产量保证。“高岸田”则因地势高,缺水,且土地贫瘠沙化,即使百般呵护,其产量也远不及雨水调匀的田地产出,所以父亲得多出份心思花在“高岸田”上。</p> <p class="ql-block"> “高岸田”的水主要靠“拗水”(方言)来提供,网上一搜索才知在古代叫“桔槔”,即在河岸边交叉固定两根木头,再在其顶端交叉处直架一根木头,木头底端用绳子绑上一块大石头,顶端则凿个孔拴根短绳,用时把长竹竿挂住短绳,竹竿下端固定一圆形阔口的桶,然后利用杠杆原理,空桶拉下时吃力,但盛满水时只要提拉几下就能轻松把水舀上来,古人的智慧真的不可小觑。只是“拗水”的地方需要在河边,且类似于有口水井,往往几口田共用一口水井,用的人一多,就只能早晚轮换着来。遇到天旱,有时父亲得顶着大中午的太阳“拗水”,等到水行遍整爿稻田时,父亲总是脸色赤红,浑身衣服尽湿,回到家时连饭也吃不下了。母亲有时唠叨几句让父亲悠着点,千万别中暑了。可为了禾苗不至于干死,父亲日复一日的重复着这一动作,直到稻穗灌浆,父亲的脸上才难得露出一点笑容。</p> <p class="ql-block"> 相比于“高岸田”的“拗水”,给另两亩水稻田放水则轻松多了。中国农民对土地的爱惜是刻在骨子里的,田间地头,能够拓展的地方是绝不会放过的,但唯独一样必留,那就是田头的放水沟。水沟是行水所必需的,本着与人方便与己方便的原则,总会留出那么狭长的一点地方。在水源充足的情况下,这小水沟日夜不息的奔腾着,一旦水源告急,就经常会被半道截流。一般情况下,大家都会遵循先来后到的公序良俗,你方唱吧我登场,但也不泛个别强塞半路截胡的,所以放田水时必须亲自在田边守着。最缺德的莫过于田里刚刚施了肥,却被别人从旁边田埂偷偷挖开了口子,这样一来,肥水全流进了别人田里,此时可能就不只是几句口角的事了,武斗剧也经常上演。所以为了这两亩水稻田,父亲也是操碎了心。经常在我们睡着时,父亲还没回家;我们醒来时,父亲则早已扛着锄头去了田里。</p> <p class="ql-block"> 当有一天水已无法自然流进田里时,此时水车就该登场了。老家的水车叫牵车,即手摇翻车,由一人或双人手牵为动力,转动轮轴,再通过几十块小木片将水刮引上岸。这种水车车身较窄,但胜在小巧方便,一般农家都有配备。使用时将车身一端放入水中,人站在岸上,利用两根手柄转圈,看似轻松,但过不多久就会让你手臂酸软无力,只是相较于“拗水”,水车“车水”则显得省力多了。有时没有水车,则要“戽(hu)水”,其实就是从河道里舀水直接泼向田里。用杂草淤泥围成一水潭,拿上脸盆水桶,全力往水沟泼水。泼上来的水,兜兜转转经水沟最终流进自家田里。只是当年的河渠里多蚂蝗,人在水里泡上那么几分钟,还未等你上岸,蚂蝗则早已叮满你的双腿,等你拉扯下它们时,腿上则已鲜血淋漓,因此,虽说水中清凉,但我怕那蚂蝗,所以我是轻易不下水的,一定要下水,也得先用稻草把两裤脚扎紧,以防蚂蝗叮咬。只是这样的方法无甚大用,蚂蝗会钻进裤子照叮不误。年少的我可没少遭这此家伙的罪,因此恨死了这东西。不过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据说蚂蝗是一味名贵的中药,药店里有价无市,现在专门有人靠养这东西发家致富的。</p> <p class="ql-block"> 只是眼前的水沟水流实在过于细小,经过近4个小时的等待,水流才行遍整爿地头。暮色四合,远处的老农点燃了土堆,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灰的霉味,不知从何处钻出的老黄牛,牛蹄子与水泥地面碰撞出“得得得”的脆响,知了猴也唱起了嘹亮的晚歌……初闻不知曲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直到此刻,我才真正明白,当年父亲哪一辈人的辛苦。</p> <p class="ql-block"> 如今父亲早已作古黄土下,当年包干到户的土地也被大户承包整合了,从撒种到收获,全部现代化机械操作,村民们再也不用为放田水而奔波劳碌了。可是,逝去的岁月总无声的沉淀在我们记忆的长河里,一个不经意间的小插曲,总会让人思绪万千,有些人,有些事,恍如昨日,岂不痛哉!</p> <p class="ql-block">放田水</p><p class="ql-block"> 岳父岳母去宁波带孙子了,留下分把大的芋头地,交代我有空时去给芋田放点水,我觉得这是一桩小事,所以就愉快地答应了。虽说我有一份稳定工作,无关农事,可70后的我们,谁又没干过点农活呢!</p><p class="ql-block"> 我扛上锄头,戴上草帽,倒也有几分农民样子(其实我觉得自己骨子里就是一农民)。芋地在村西,到地头时恰好旁边一老农正背着药桶在喷药。“太阳还这么猛,不怕庄稼受不了啊!”我无话找话,颇有几许隔篱问桑麻的意思。对于自己的问题,我觉得还是问在了点子上的。以前父亲给农作物喷药,总是选择在早晚天气阴凉的时候,天气太热,一者人受不了易中暑,二者也怕庄稼受损。老农笑道:“没想到你这教书先生还蛮懂行的。”于是,这样的闲话家常就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开了。最寻常不过的话语,总是让人如此的舒适安心。</p><p class="ql-block"> 趁着无人,我拦截住水路,挽开了自家芋地里的入水口。只是连续的高温干旱,溪水几近干涸,水路里的水有点小,加上引渠路程有点远,水渠七弯八绕损耗又大,等到水开始进入芋田时,已过去十来分钟了。一切皆已就绪,但我还得呆在地里守着,怕有人半道截水,这到底让我想起了年少时父亲放田水的事来。</p><p class="ql-block"> 小时父亲放田水,不是起早两三点钟出门,就是半夜十一二点回家。那时的土地按人头分,一家六口人,分了不到三亩的水稻田。父亲分得两亩好田和一亩“高岸田”,所谓好田是指不用因天气干旱而为缺水发愁,且田里泥质细腻肥沃,产量保证。“高岸田”则因地势高,缺水,且土地贫瘠沙化,即使百般呵护,其产量也远不及雨水调匀的田地产出,所以父亲得多出份心思花在“高岸田”上。</p><p class="ql-block"> “高岸田”的水主要靠“拗水”(方言)来提供,网上一搜索才知在古代叫“桔槔”,即在河岸边交叉固定两根木头,再在其顶端交叉处直架一根木头,木头底端用绳子绑上一块大石头,顶端则凿个孔拴根短绳,用时把长竹竿挂住短绳,竹竿下端固定一圆形阔口的桶,然后利用杠杆原理,空桶拉下时吃力,但盛满水时只要提拉几下就能轻松把水舀上来,古人的智慧真的不可小觑。只是“拗水”的地方需要在河边,且类似于有口水井,往往几口田共用一口水井,用的人一多,就只能早晚轮换着来。遇到天旱,有时父亲得顶着大中午的太阳“拗水”,等到水行遍整爿稻田时,父亲总是脸色赤红,浑身衣服尽湿,回到家时连饭也吃不下了。母亲有时唠叨几句让父亲悠着点,千万别中暑了。可为了禾苗不至于干死,父亲日复一日的重复着这一动作,直到稻穗灌浆,父亲的脸上才难得露出一点笑容。</p><p class="ql-block"> 相比于“高岸田”的“拗水”,给另两亩水稻田放水则轻松多了。中国农民对土地的爱惜是刻在骨子里的,田间地头,能够拓展的地方是绝不会放过的,但唯独一样必留,那就是田头的放水沟。水沟是行水所必需的,本着与人方便与己方便的原则,总会留出那么狭长的一点地方。在水源充足的情况下,这小水沟日夜不息的奔腾着,一旦水源告急,就经常会被半道截流。一般情况下,大家都会遵循先来后到的公序良俗,你方唱吧我登场,但也不泛个别强塞半路截胡的,所以放田水时必须亲自在田边守着。最缺德的莫过于田里刚刚施了肥,却被别人从旁边田埂偷偷挖开了口子,这样一来,肥水全流进了别人田里,此时可能就不只是几句口角的事了,武斗剧也经常上演。所以为了这两亩水稻田,父亲也是操碎了心。经常在我们睡着时,父亲还没回家;我们醒来时,父亲则早已扛着锄头去了田里。</p><p class="ql-block"> 当有一天水已无法自然流进田里时,此时水车就该登场了。老家的水车叫牵车,即手摇翻车,由一人或双人手牵为动力,转动轮轴,再通过几十块小木片将水刮引上岸。这种水车车身较窄,但胜在小巧方便,一般农家都有配备。使用时将车身一端放入水中,人站在岸上,利用两根手柄转圈,看似轻松,但过不多久就会让你手臂酸软无力,只是相较于“拗水”,水车“车水”则显得省力多了。有时没有水车,则要“戽(hu)水”,其实就是从河道里舀水直接泼向田里。用杂草淤泥围成一水潭,拿上脸盆水桶,全力往水沟泼水。泼上来的水,兜兜转转经水沟最终流进自家田里。只是当年的河渠里多蚂蝗,人在水里泡上那么几分钟,还未等你上岸,蚂蝗则早已叮满你的双腿,等你拉扯下它们时,腿上则已鲜血淋漓,因此,虽说水中清凉,但我怕那蚂蝗,所以我是轻易不下水的,一定要下水,也得先用稻草把两裤脚扎紧,以防蚂蝗叮咬。只是这样的方法无甚大用,蚂蝗会钻进裤子照叮不误。年少的我可没少遭这此家伙的罪,因此恨死了这东西。不过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据说蚂蝗是一味名贵的中药,药店里有价无市,现在专门有人靠养这东西发家致富的。</p><p class="ql-block"> 只是眼前的水沟水流实在过于细小,经过近4个小时的等待,水流才行遍整爿地头。暮色四合,远处的老农点燃了土堆,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灰的霉味,不知从何处钻出的老黄牛,牛蹄子与水泥地面碰撞出“得得得”的脆响,知了猴也唱起了嘹亮的晚歌……初闻不知曲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直到此刻,我才真正明白,当年父亲哪一辈人的辛苦。</p><p class="ql-block"> 如今父亲早已作古黄土下,当年包干到户的土地也被大户承包整合了,从撒种到收获,全部现代化机械操作,村民们再也不用为放田水而奔波劳碌了。可是,逝去的岁月总无声的沉淀在我们记忆的长河里,一个不经意间的小插曲,总会让人思绪万千,有些人,有些事,恍如昨日,岂不痛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