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清珠-二善斋

心光一念透灵台，二指眉间万物开。

金谷黼黻归何处，玄都桃李任谁栽。

梧桐半死依新垅，芹草分身览旧材。

砌末游魂费思忖，酒酣闲唤管弦来。

注：

1.灵台líng tái：一者指心。《庄子·庚桑楚》：“不可内于灵台。”郭象注：“灵台者，心也。”二者指头。《黄庭外景经·上部经》：“灵台通天临中野。”务成子注：“头为高台，肠为广野。”

《西游记》有句：“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这两句诗的意思是灵台方寸山位于西牛贺洲，山上有个洞叫斜月三星洞，是孙悟空的师父菩提祖师隐居的地方。此外，“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这两句都是字谜。“斜月三星”，即“心”字；“灵台方寸”，即“寻”字。两句放在一起，就是“寻心”之意。即：寻找自我心灵,修行自己的内心,追求真我之意。

2.眉间两指宽：从面相学来看，两个眉毛之间最好的距离就是两指头宽。在本文中，亦指“天眼”。道家很多神像双眉间的印堂之上近一寸之地，都绘有竖着长的一只眼睛，这就是“天眼”。道家将此处又称作“天目”“天心”“祖窍”，认为这里是能与宇宙交流的通玄入妙之门。能得天眼，便能于物质世界中自在观察，不受距离、体积、光度的限制。

3.金谷园：是西晋石崇的别墅，遗址在今洛阳老城东北七里处的金谷洞内。石崇是有名的大富翁。他因与贵族大地主王恺争富，修筑了金谷别墅，即称“金谷园”。石崇在金谷园中经常举行的各種宴会，邀请当时的达官显贵、文人名士，这些宴会在历史上被称为“金谷宴集”。

该如何描述”金谷宴集”的奢华与盛况呢？想来想去，‌觉得《红楼梦》中荣禧堂前的一副对联最为贴切：‌“座上珠玑昭日月，堂前黼黻焕烟霞。”上联是说座上之人的言谈字字珠玑，文雅高尚，佩戴的珠玉发出的光彩可与日月同辉；下联“堂前黼黻焕烟霞”则描述堂中人所穿的官服，其色彩如云烟似彩霞，彰显出豪华显贵。黼黻fǔ fú：指衣服上精致的纹路。多指官服。

可惜，奢华富贵不可长保。最终，石崇因为最为宠爱的歌女绿珠，而被人诬告谋反，落得个身首异处。从此以后，繁华的金谷园也一天天败落荒废了。唐代诗人杜牧《金谷园》诗：“日暮东风怨啼鸟，落花犹似坠楼人。”诗中“坠楼人”，指的就是石崇的爱妾绿珠。

4.归何处：此处“何”字，依格律体式读作“hě”音，下可切，贺上聲。唐·杜甫《蜀相》有句：“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其中，“丞相祠堂何处寻”句，格律为“仄仄平平仄仄平”，此处的“何”字亦应读作“hě”音。

此句意为：人在寻心、开眼之后，用智慧观察世间，首要的就是要建立正确的“财富观”，破除贪财之心。富可敌国如石崇者，尚落得个身首异处、家破人亡，寻常人等，又何必孜孜以求呢？

5.“玄都”句：化用刘禹锡在《全唐诗》题作《元和十年自朗州召至京戏赠看花诸君子》诗：“紫陌红尘拂fù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huái。玄都观ɡuàn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刘老夫子的意思是说：玄都观里的桃树有上千株，全都是在我被贬离开京城后栽下的。其诗一出，刘禹锡再次被贬出京。十四年后，刘禹锡又被召回京都任职，老夫子重游玄都观，续诗一首：“百亩庭中半是苔，桃花净尽菜花开。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独来。”在我眼中，大唐第一风骨，非刘老夫子莫属！这也是我将其列入我最崇敬的大唐六位大贤之一的根本原因。

无独有偶，我最崇敬的六位大贤之一的张九龄在《感遇十二首》之七中有句：“徒言树桃李，此木岂无阴？”二者心迹，如出一辙。桃花、菜花、桃李与黼黻可以指代同一类人，用“桃李”与“黼黻”对仗，更加妥帖一些。

此句意为，在谛观“财富”之后，即当审视“权力”。从刘禹锡、张九龄诗句可以看出，二位至人，尚有意难平之句，由此可见，权力对世人的吸引是何等强烈。若参不透此中关节，不妨读诵太史公司马迁在《报任安书》中警句，当有所悟：“古者富贵而名磨灭，不可胜记，唯倜傥非常之人称焉。”

6.“梧桐半死”句：化用宋·贺铸《鹧鸪天·重过阊门万事非》诗句：“原上草，露初晞xī。旧栖xī新垅lǒng两依依。”

在我心目中，古往今来，最好的、悼念亡故之人的文学作品共有四部，余称之为“一篇文章两首半”。这也是我的一篇腹稿的题目，此稿已成二载有余，只是无心书写罢了。贺铸的这首词，便是其中之一。贺铸与赵夫人感情很好，当赵夫人去世后，贺铸悲伤难忘写下此词。这首词，情真意切，文笔精妙，感人至深。每次读诵，都倍感唏嘘。如此恩爱的两个人，最终也落得如此下场：一个躺在新坟之中作冢中枯骨，一个躺在故宅之内作伤感独夫。细细想来，人生何等无趣！

此句，参悟的是情爱。

7.“芹草分身”句：化用黄庭坚的故事。黄庭坚26岁高中进士，被朝廷任命为黄州芜湖知州。有天午睡，做梦走出州衙，来到一处乡村，看见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婆婆，站在家门外的香案前，桌上供着碗芹菜面，口中喊叫人的名字。黄庭坚走近前去，看那碗面还热气腾腾，似乎很好吃的，便不自觉的端起来吃。吃完回衙一觉醒来，嘴里还有芹菜香味，梦境甚清晰。次日午睡，再梦如昨。于是大感奇异，遂起身步出州衙，循着梦中道路行去，果然来到老婆婆家门外，叩门进去，正是梦中所见的老婆婆。问她有无在门外喊人吃面之事，婆答：“昨天是我女儿的忌辰，因为她在生喜欢吃芹菜面，所以我在门外喊她吃面，我每年都是这样喊她。”黄庭坚问：“你女儿死去多久了。”婆答：“已经26年了。”黄庭坚心想，自己正是26岁，昨天亦正是自己的生辰。遂再问她女儿在生的情形，家中还有些什么人？婆答：“我只有一个女儿，她生前喜欢读书，信佛吃素，很是孝顺，但不肯嫁人，到26岁生病死了。死的时候，她说还要回来。”黄庭坚问：“她的闺房在那里，我可以看看吗？”老婆婆手指着那间房说：“就是这一间，你自己进去看，我给你倒茶去。”黄庭坚走进房里，只见卧床桌椅之外，靠墙有一个大柜还锁着。黄庭坚问：“里面是些什么？”婆答：“全是她的书。”黄庭坚问：“可以打开吗？“婆答：“锁匙不知她放在哪里？所以一直无法打开。”黄庭坚想了一下，记起锁匙的位置，便告诉老婆婆找出锁匙，打开书柜，发现许多文稿，细阅之下，原来他每次试卷的文章，竟然全在这里，而且一字不差。黄庭坚此时心中完全明白，他已回到了前生的老家，老婆婆便是他前生之母，这个家只剩老母一人。于是黄庭坚跪拜在地，口称母亲，说明自己就是她的儿子转世，然后回州衙带人来迎接老母，奉养终身。黄庭坚在州衙后园植竹一丛，建亭一间，命名“滴翠轩”，亭中有黄庭坚的刻像，自题像赞曰：“似僧有发，似俗脱尘；作梦中梦，悟身外身。”关于此事，明代大才子袁枚有句非常有名的评价：“书到今生读已迟。”

参悟过财富、权力、爱情之后，就该参悟“亲情”了。在选择素材的时候，余想起这则故事，觉得放在此处，再恰当不过。故事中，隐藏着若干看“点”，值得反复思忖，认真领悟。

8.砌末qièmò：元杂剧演出中所用简单布景和道具的统称,像文房四宝、灶台、马鞭、船桨，以及一桌二椅等。也作“切末”。

9.游魂yóu hún：古代指浮游的精气。亦谓离开人体浮散游荡的魂魄。

10.酒酣闲唤管弦来：此句借用唐·白居易《与诸客携酒寻去年梅花有感》诗句：“诗思sì又牵吟咏发fà，酒酣闲唤管弦来。”

缀诗至此，如何收煞，颇费思量。似是而非的空谈一些玄真义理，了无新意。其间，想到白居易的这句诗“酒酣闲唤管弦来”，茅塞顿开。这句诗放在这里结尾，无论平仄体式，还是诗意收煞，那真是严丝合缝，毫无违和之感。尾联两句的用意在于，用“世间迷人”的“常态反应”作反例，来阐明：人在五浊恶世能升起道心，是何等珍贵！

人生于世，每个人都是涂脂抹粉的“戏中人”——扮演各种角色，忙着各种活计，至死方休。偶尔于生活间隙，闲坐发呆之时，心中灵光乍现，不禁思忖：生而为人，究竟所为何来？此等生活，意义何在？此身之后，可有来生？如此疑情，便是悟道的先机。只是，对绝大多数人类而言，这样的疑情转瞬即逝，发挥不了太大的作用。那种场景，宛若在戏台边候场的“角儿”，偶尔走神，正在想东想西的拎不清，那厢锣鼓点一起，便又得抖擞精神，出台亮相，唱作起来！

世界是一场幻境。人处其中，已是醉生梦死。即便如此，有些人还是入戏太深，在“酒酣”之际，兀自唤取“管弦”，频添各种享乐的玩意儿，以此麻醉自己，岂不哀哉！

行文至此，说了那么多“似是而非”的话，临了必须给出一个道理来：该如何面对人生，才能不虚此行？在余看来，应从两个方面着手：一者寻心；二者开智。舍此，别无他法。

2024年9月15日星期日，13：16。

清粥.二善斋

附：

1.唐·杜甫《蜀相》

丞相祠堂何hě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

映阶ɡāi碧草自春色，隔ɡè叶黄鹂空好音。

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jì老臣心。

出师未捷jiè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2.唐·张九龄的《感遇十二首》

江南有丹橘，经冬犹绿林。

岂伊地气暖，自有岁寒心。

可以荐嘉客，奈何阻重深。

运命唯所遇，循环不可寻。

徒言树桃李，此木岂无阴。

3.唐·杜牧《金谷园》

繁华事散逐zhù香尘，流水无情草自春。

日暮东风怨啼鸟，落花犹似坠楼人。”

4.唐·白居易《与诸客携酒寻去年梅花有感》

马上同携今日杯huái，湖边共觅去春梅。

年年只是人空老，处处何曾花不开。

诗思sì又牵吟咏发fà，酒酣闲唤管弦来。

樽前百事皆依旧，点检惟无薛秀才。

5.宋·贺铸《鹧鸪天·重过阊门万事非》

重过阊chānɡ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

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bò鸳鸯失伴飞。

原上草，露初晞xī。旧栖xī新垅lǒnɡ两依依。

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