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可可托海等你（张法桂/文）

西窗

在可可托海等你 张法桂/文 一 一曲《可可托海的牧羊人》像一阵春风，迅速吹遍神州大地，高山阻挡不了，河流阻挡不了，疫情也阻挡不了。 这首歌的背后，有一个哀怨缠绵的爱情故事：失去丈夫带着两个孩子的的养蜂女，在可可托海遇见了年轻暖心的牧羊人，沉寂的心再一次被唤醒。牧羊人也深深地爱上了她，愿意像亲生父亲一样对待她的两个孩子。可养蜂女为了不拖累自己的心上人，痛定思痛，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悄无声息地离开，托人告诉牧羊人她已远嫁。转眼深秋，可可托海草黄水枯，不适合牧羊，牧羊人却不愿离开，在那里等待他的心上人。 世间最悲哀的事，不是没有遇见真爱，而是遇见了那个想要的人，却无法携手一生。一个违心的离开，一个痴心的等待，于是，悲凉和凄美的浪漫留在了可可托海的牧场，遗憾和无奈的绝美也留在了无数人的心间。这是一个被西部人文及西部音乐熏陶并浴火之后的灵魂，所酝酿倾泻而出的一支极具美感的音乐作品。悦耳的旋律，动人的歌词，凄美的故事，令多少人想到曾经的故事，触及灵魂深处的涟漪，在别人的故事里流下了自己的眼泪，动了情，碎了心，也勾起了我想去可可托海一游的欲望。 2024年9月16日傍晚，我们西部自驾游车队进入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富蕴县境内，当晚入住亚上城市酒店。 二 可可托海景区位于富蕴县城东北的阿尔泰山间，从富蕴县城出发去可可托海景区，首先要经过一段蜿蜒曲折的山间公路。在我心目中，可可托海是一个富有诗意的地方，可在行进的过程中，两侧全都是荒莽苍凉的山峦、丘陵和荒山，单调乏味，更无浪漫可言。可可托海似乎有意在做着这样一种欲扬先抑的铺垫，及至可可苏里湖时，这种铺垫终于接近尾声。眼前突然出现一大片水域，密密麻麻的芦苇长在水里，随风起伏，如梦如幻，呈现出一种与沿途风景极度反差的诗情画意。如果说可可托海是一幅神秘的画卷，那么从可可苏里湖开始，这幅画卷才算是徐徐展开。 可可苏里湖是可可托海的主要景区之一，湖面面积达两千六百多亩，平均水深两米，水生植物十分丰富。湖泊中一丛丛的芦苇，是可可苏里湖最具标志性的一道风景。最为奇特地是，这里的芦苇没有根基，直接生长在湖水之中，一簇一簇地汇聚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又一个的浮岛。如果风力稍大一些，湖面景色会随着这些浮岛的漂移而发生变化，可谓风一场景一场。作家李娟在《我的阿勒泰》中对这片芦苇曾有过这样的描述：“一团一团的芦苇，整齐俊美，随风飘荡，音乐一般分布在湖心，底端连着音乐一般的倒影。没有风的时候，芦苇同它们的倒影都是清扬的少女小合唱，而有风的时候，芦苇们是主旋律，倒影成了和弦”。她生动地赋予了这片芦苇蓬勃的生命和音乐一样的情操。 据说到了冬天，曾经随风漂游，潇洒自如的芦苇会被牢牢地固定在湖泊中央，丝毫动动弹不得。但它并不会因为失去自由而枯萎颓废，当相伴而生的鱼鸭水草都消失离散之后，它依然执着于这片水域。即使大雪纷飞，所有的生灵被覆盖在层层积雪之下，它依然鲜活地簇拥摇曳在雪域之上，质朴无华的形态为湖面带来一片勃勃生机。我们来的时候，已是秋天，湖面上的芦苇已微微泛黄，那一簇簇芦花，像刚从夏天急匆匆地赶来，风尘仆仆而又兴致勃勃地顶着一头白白地绒毛，在日渐寒冷地秋风里倔强地摇曳着。这里的芦花，花期特别长，从夏末秋初开始，经过漫长的重阳、冬至、小寒、大寒、直至第二年的清明，一直花开不断，非常神奇而又壮观。 我们自驾游车队的其他队友都到景区外的山巅观景台上去看可可苏里湖的远景，就我一人走进景区大门。顺着木栈道前行，一直走到水上的栈桥。此刻，一阵阵山风刮过，芦苇发出“沙沙沙”的声音，被风吹得东倒西歪。漫步在栈桥上，就像荡秋千一样，让人有点胆颤心惊。游客们有的兴致勃勃忙着拍照留影，有的静静地站着，看着漫天的水鸟不停地穿越在水面上。这里是鸟的天堂，每年夏秋季节，成千上万的野鸭、水鸡、红雁云集在此繁衍生息。尤其是这里的野鸭，它们非常恩爱，自始自终双双结伴觅食戏水，一旦一只离去，另一只便终生不再“嫁娶”，常常是孤零零在湖的上空徘徊低飞，其情景很是凄美，令人动容。 到了夏季，大量的天鹅会在这里栖息，因此，可可苏里湖又有“天鹅湖”的美称。这里还有一个关于天鹅的民间传说。相传，一个叫苏珊的仙女爱上了民间的牧民小伙子布勒特尔，当苏珊向父母说出了自己的心事之后，她的父亲警告她说，布勒特尔是凡夫俗子，你若要随她而去，你将会变成鸟身。苏珊没有听从父亲的话，当她迈出天门的瞬间，果然变成了一只洁白的天鹅。布勒特尔得知后，每天就守候在这片水域，他一生为了保护天鹅而终老在可可苏里湖边。 如今，可可苏里湖畔依然居住着哈萨克牧民。他们世世代代游牧在这片广袤的草原上，是可可苏里河养育了他们的子子孙孙，让他们成为这片土地上的生命族群。 我静静地站在湖边，此刻正晴空万里，蓝天、白云、芦苇倒影在湖面上，湖水清澈见底，湖面如玉。偶尔有天鹅和野鸭子掠起水面，激起一抹微澜，又一圈一圈静静地散去，须臾，湖面又归复平静。就像大梦初醒的少女，羞怯地回想着缭绕在梦境中的热望，努力让充满爱情火焰的心湖平静下来。天空里的水鸟，时不时箭一般地潜入水里捕捉食物。远远望去,水边绿草依依,野花盛开,牛羊成群,哈萨克牧民蘑菇般的毡房炊烟袅袅。二十多个浮岛就这么梦一般地漂浮着，一簇簇密密麻麻泛着金黄的芦苇,在风中摇曳…… 此刻，我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歌曲里的那位牧羊人，心想他会不会就在这美丽的湖畔？ 三 从可可苏里湖出来，我们就去了可可托海的额尔齐斯大峡谷。 景区的区间车，停靠的最后一站是白桦林。这片白桦林有三个被河水切割成的小岛组成，密密麻麻的野生白桦林生长在额尔齐斯河的河湾上，婀娜多姿，随风摇曳，绰约如少女，曼妙无比。我们时而踩着鹅卵石，时而踩着松软的白桦树叶，听着岸边潺潺的流水声，感触到这片树林的生动与浪漫。 离开白桦林，走过额尔齐斯河大桥，一块巨大的花岗岩拔地而起，犹如一座雄奇的巨钟扣在河的南岸，这就是被誉为“中华神州第一钟”的神钟山。神钟山高365米，坡度89度，它通体光滑，寸草不生，孤峰傲立，巍峨神奇，堪称阿勒泰山景之最。 关于这座神钟山也有着一个古老的爱情故事。相传蒙古王的儿子洪太吉，爱上一个叫萨拉的姑娘，但姑娘却爱上了他的朋友阿米尔。为了萨拉，两个好友反目为仇。无奈之下，阿米尔和萨拉带领一队人马私奔，跋山涉水来到钟山脚下，他惊叹于钟山的雄奇壮丽，便决定以神钟山为安身之地。夏天，喝雨水，吃山顶上的野葱、野白菜；冬天，打猎为生。他们平静而幸福地生活着。洪太吉得知心爱的人与朋友私奔，心生仇恨，发誓一定要找到他们。终于有一天，他在钟山发现了他们的踪迹，于是，他在钟山对面的一座山上驻扎下来，隔河相望，等待萨拉出现。一天，萨拉背对额河梳理美丽的长发。这时，洪太吉对着萨拉的背影射出了仇恨的箭，殷红的鲜血滴落在小溪里，萨拉从钟山顶上掉了下来。阿米尔悲痛欲绝，从山上跳下，他们双双落在额尔齐斯河中间的一块巨石上，鲜血染红了巨石。至今，这座巨石中间的凹陷处仍盛着一团血红色的水，向人们诉说着发生在这里的爱情悲剧。也因此，神钟山又叫“阿米尔萨拉峰”。 我抬头仰望着神钟山，心中有些纳闷，在可可托海，怎么会遇见这么多凄美的爱情故事呢？风没有告诉我，云也没有。此刻，眼前突然浮现出歌曲里的那位苦苦等待的牧羊人。他孑然于秋阳之下，站立成雕塑状，一脸清泪，睁着已是浑茫的双眼，痴望着远方的伊犁，在茫茫地眺望，在执着地思念，在痴情地守望…… 我知道，不是所有的山都如神钟山一样富有传奇，但是，在可可托海，所有的山都有一种力量。当你轻微地闭上双眼，双手从山体上慢速抚过时，能让你切身地感受到那种纯净的，几乎只来源于自然给你带来的力量。也因此，从你进入可可托海的第一步开始，将是带着虔诚和祈福的心走着。或许你不知道是在向谁许愿，或许你也难料心中的一种渴望是否真的能实现，可就因为它具有一种神秘的力量，让许许多多的人来到了这里。有的，也许就是为了抚平心灵深处那一道爱的伤痕。 额尔齐斯大峡谷全长约8公里，底部最宽处约40米。额尔齐斯河从峡谷深处奔流西去，碧波荡漾，泉水相涌。河两岸对峙的花岗岩群峰，或为钟状，或为锥状，或为瀑布状，千姿百态。飞来峰、骆驼峰、象鼻峰、神鹰峰、形态天成，号称一百零八峰。石峰、森林和叠石湍流的额尔齐斯河，勾勒出一幅幅粗犷、苍凉而又静幽的动感山水画卷。 四 可可托海小镇因矿而生，被额尔齐斯河分隔为南北两部分，当地人习惯将北岸称为“河北”，南岸唤作“河南”。那天，当我们三号车寻寻觅觅地找到旧时的可可托海老街时，已是下午六点左右。 也许是来之前，是我把可可托海想象得过于美好，以至当我第一眼看到这个小镇的时候，内心产生了一个不小的落差，颇令我有些失望。感觉这个被藏匿在大山深处的边陲小镇，远没有我想象中的那般神秘和优雅。几栋旧时的旷工宿舍楼周围杂草丛生，零零落落的几家店铺播放着着震耳欲聋的摇滚乐，被激情如火的音符撞击着的风情街，显得有些凌乱而又噪杂，墙壁上早已褪色的中苏青年友谊画，不断地被风雨剥落，让人感到有一种无言的忧伤。 两座老木桥以沉默的沧桑连接着额尔齐斯河南北两岸，圆木桥体木纹清晰可见，纵横如刀砍斧劈，蚂蟥钉已披着锈色，绾结起风雨的无情。历经70余年的风雨沧桑，老木桥的身躯不再挺拔、不再健壮，犹如一位迟暮的百岁老人，在岁月的流逝中日渐苍老。多少年来，这两座老木桥在前苏联的手风琴声里，静静地聆听着额尔齐斯河的奔腾欢歌，承载着不计其数的车辙碾压和过往行人的脚步，不离不弃地陪伴着可可托海人走过了无数个春夏秋冬。 铝元兄和恰恰小妹留在车上，我和俊贤大哥向老桥走去。在桥头还巧遇了一位当年的老矿工，他对我们说，这座桥是前苏联人造的，1960年重修过一次。在共和国的历史上，这是一座当之无愧地功勋桥。 木桥的对岸，就是一小时前我们刚刚去过的“三号功勋矿”，建国以来一直被列为国家高度机密的区域，如今已变成新疆可可托海稀有金属国家矿山公园。公园里残存有三号矿坑和阿依果孜矿洞两处遗迹。 记得进矿洞前，景区的导游一再提醒我们要戴好安全帽，穿件厚衣服，因为矿洞的温度只有3℃左右。矿洞全长800多米，完全保留了当年可可托海采矿工作的原始场景，墙壁上开凿的痕迹和裸露的矿床都历历在目。层次分明的矿脉在岩壁间曲折延伸，沿着山洞越往里走越昏暗，导游耐心细致地讲着矿洞内每种矿石和矿坑的形成，还有一个个惊心动魄的故事。岩壁上挂有马灯，指引着我们一步步前行，每走十多米都能看到两旁贯通交叉的通道，这些有的用来探矿，有的用来溜矿，还有的则用来安全逃生。三号矿坑就在阿依果孜矿洞出口不远处。矿坑深200米，直径长250米，宽240米。谁能想到，这个矿坑原本是垂直高度为160多米的山体，经年开采，才形成边壁上这样螺旋而壮观的大坑，从地上一百多米挖到了地下一百多米。 坚韧的国人靠着马拉扒犁，毛驴背驮，人背肩挑，一代一代扛起了开采矿藏的重担。为了偿还前苏联的外债，从1961年冬天开始，由党员和青年骨干组成突击队，在矿区不断进行剧烈的爆破和外扩，一度造成了大量塌方滑坡的事故发生，许多旷工因此而牺牲。那时候干活没有上下班，除了吃饭睡觉都在工地上，干部工人都一样，而且干部的伙食标准，还低于工人。干部一天只能喝四碗糊糊，而工人则是一天六碗。起先，还能吃到掺杂着麦壳的馒头，后来到了最困难的时候，连最基本的糊糊都保证不了，饥饿的人们拖着浮肿的双腿继续坚持上工。与此同时，一车车的稀有金属矿石，仍旧在武装警卫的守护下源源不断地运出。而矿物质的放射性危害，也正悄悄侵蚀着采矿者们的健康，无声息地侵入人们的机体。据记载，在这场挖掘探矿的过程中，先后有700多位年轻的生命长眠于此。 人类学家叶舒宪先生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文字中的历史，只是小历史。在文字之外，还存在一个更大更真实的历史。”当我流连在巨大的矿坑和矿洞，看着鬼斧天工般的条条坑道，听着导游讲解矿脉传奇时才发现，文字中的历史不但是小的，还是残破不全的。在这里，我分明看见一个个精干的小伙来时黑发飘逸去时却雪满白头，却也看见热血与青春凝结成双眸中永恒跳跃的火苗，岩壁上浮现出他们年轻的身影，斑斓的矿石中浸透了英雄的史诗，沉淀着历史的悲壮。还有那裸露的矿坑与天对望，深深簇拥着一汪湖水。这哪里是水？这分明是一颗滚烫的泪。坚忍的国人流着血汗刨出了自己的珍宝，却吞咽下苦涩的屈辱，数十年的艰难岁月，挖空的不仅是一座千年宝藏，更是中华民族连着筋骨的血肉！ 景区的导游告诉我们，三号矿脉偿还了前苏联百分之四十七的债务，还为我国第一颗原子弹、氢弹的爆炸立下了不朽功勋，不仅为中国第一颗核弹提供了必须的稀有金属，更为核弹的成功爆炸、航空航天事业以及相关尖端科技的发展提供了坚实的物质基础和资金后盾，包括后来的“神舟”系列航天工程所用材料有相当一部分都来自这里。所以，这个矿被称之为共和国的功勋矿。 从矿洞里出来，我的心便再也无法宁静。这个刚来时“令我有些失望”的小镇，此刻，让我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内心深处隐隐的有一些疼痛，自己的灵魂仿佛被某一种力量撞出了体外。大山怀抱里小的不能再小、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可可托海小镇，竟深藏着如此厚重的岁月与风云，沉淀了太多太多、久久堆叠、血色浸染的曾经。此刻我终于明白，在可可托海，时间与空间不是相互牵制的敌人，这里的时间与空间能够彼此深情的抚摸，微小的边陲小镇也能托举起亘古的厚重。青春，血性，坚韧与对祖国的无限深情，一起熔铸成了小镇无可匹敌的力量，创造出一个又一个空前绝后的人间奇迹。 可可托海有海吗？大家都说，没有。可也有人认为，可可托海是有海的，可是干枯了，干枯成一堆宝石，宝石呢？碎了，用马拉爬犁运出国境给苏联老大哥还债了。只留下一个巨大的矿坑和一个充满传奇地矿洞，向人们诉说着那一段至暗而又伟大的历史。 为了给自己留个念想，我特地从这个矿坑旁边的乱石堆中挑选了一块带有花纹的石头。这块石头的表面分明有被山石碾压过被流水冲刷过的痕迹与印痕，拿在手里，有一种沉甸甸的厚重感，我似乎不愿再去触碰它那一道道美丽的伤痕。我要把它带回去珍藏起来，让它见证一段时光，定格一个回忆。闲暇的时候拿出来看一看，摸一摸，这样的石头里，有时间和历史的较量，也有惊天动地的家国情怀。 五 到了该离开这里的时候了，可我感觉，仿佛有一只手在轻轻地拉扯着我的衣角，这只手不像是怯生生的少女，绵绵的柔情里分明有一股蓬勃的雄力。感觉不是挽留，也不是依恋，因为这只手传递过来的情愫是一种绵绵无尽的哀愁。 于是，我就回了回头。 这时，那首熟悉而又无比忧伤的曲子，仿佛从可可苏里湖畔的牧场上悠悠地飘了过来： 那夜的雨也没能留住你 山谷的风它陪着我哭泣 你的驼铃声仿佛还在我耳边响起 告诉我你曾来过这里 我酿的酒喝不醉我自己 你唱的歌却让我一醉不起 我愿意陪你翻过雪山穿越戈壁 可你不辞而别还断绝了所有的消息 心上人，我在可可托海等你…… 原来，我还在惦念着那位牧羊人！ 今年的草又黄了，我知道，那位牧羊人依然不会离开枯黄的草场，他会无怨无悔地继续等待下去。等待这里的草再青起来，等待他的心上人有一天会回来。等待，像雕塑一样的等待！等待，像一座山一样的等待！等到海枯石烂，等到地老天荒。这位牧羊人，他在用另一种语言告诉人们，这个世界上有一种爱，叫做：在可可托海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