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枣红了

刘波

　　甲辰菊月，虽说立秋有月白露已至，天还正热滴欢实，丝毫不见清人龚自珍那种“四海皆秋气，一室清风徐”的凉雅悠闲气息。在城里热燥难耐，便邀妻骑车走进山野纵情放风，站在田坎沟塄上大呼小叫四处张望。嗬！眼前远山近草层林尽染，绿色基调的水墨画一抹烟山铺展开来，好看得直辣眼睛。尤其和蒿子构条竞雄争长的酸枣树，在山风中让菟丝草、苒苒藤和拉拉蔓死乞白赖扯着不放手，满是刺叶的枝条上挂满了一串串绿白的、深红的亦或青白和醋红相间的酸枣子，红地如玛垴绿地象玉翠，笑嘻嘻地撩开面纱窥赏外面的花花世界，那模样俊俏的小酸枣红扑扑绿缯缯地争相卖弄，就像穿戴着绿底红花的山乡俊女在枝头随风歌舞。馋嘴的妻忍不住摘下一颗放到口中“咔嚓”一咬，随着“哎哟”地一声惊叫，单看龇牙咧嘴的表情就知道酸得不像啥了。

放滴象玛垴白滴象玉石

　　酸枣树在我国北方广泛分布，因其果实酸枣果肉酸甜意味深长而得名，自古就享有“东方睡果”、“红色曼陀罗”的美誉，它虽不及能上大雅之堂的大红枣、肥冬枣那样金贵，但却有着久远的历史人文和重要的药用经济价值。据史料记载，酸枣树始产于中国，是最具中国特色的李科枣属木本多年生植物，在我国发现和医用分别已有万年和2000多年的历史，5000年前才传到了欧亚和美洲其他国家。酸枣树浑身遍布老干刺和托叶刺，在最为荒凉干燥的土堎石坡上，如同“之乎也者”的书法作品一样龙飞凤舞般的展示着强大生命力。陕西宝鸡一带的传说中赋予了酸枣树汉唐历史文化底蕴，说是汉唐雄起时某位王宫娘娘入宫前家贫在九龙山中放羊，救助穷人时让酸枣刺扯住了裙裾，感动了上天随即搭手相助，一夜之间九龙山的酸枣树都成了无刺的“光杆儿”。后来我曾就此去九龙山考证，结果发现山上的酸枣树不但有刺且还很长，只是那深山里讨不到媳妇的“光棍儿”却很多。百度百科说，酸枣树见不得太过肥沃湿润和低洼水涝的环境，尤喜北方石灰岩土石质的山坡丘陵和平原岗地，长期干燥干旱贫瘠的生存条件养成了它耐寒抗旱、耐碱爱瘠薄、喜好向阳和萌孽力繁殖力强的品性特点，根栽、籽种和嫁接都能让它毫无顾忌的繁殖成长。《药性解》对酸枣树的果实——酸枣的药用价值评价很高：“酸枣仁，味酸，性平，无毒，入心、脾、肝、胆四经。主筋骨酸痛、夜卧不宁、虚汗烦渴，安和五脏，大补心脾，生者治嗜卧不休，恶防己。”《神农本草经》里说，酸枣富含生物碱、皂苷黄酮、脂肪油、维生素、氨基酸、蛋白质、笛醇、环磷鸟苷和微量刺激性的挥发油等多种元素，性平味甘酸，可抑制人的中枢神经系统，常食能够镇静催眠、健脾开胃、减压生津，有养心安神、敛汗强体、益肝舒胆、宁心催眠的神奇功效，在中医上主治虚烦不眠、体虚多汗、盗汗多梦、津虚口渴、肝火旺盛、神经衰弱等疑难杂症，甚至于古代的“蒙汗药”都有酸枣的成分。《名医别录》称其具有“补中阳，益肝气，坚筋骨，助阴气，除惊悸，健脾胃，强气血，缓脏燥，能令人肥健”的多能功效。总而言之一句话，就是说酸枣树像低成本的穷人家孩子一样，不仅平凡普通命大好养活而且还有十分巨大的培养开发使用潜力。看看，就这碎怂东西，竟然是和菽黍（俗称“咪咪毛”）同时代的国粹，可谓具有中国特色的贵重植物了。看着眼前酸枣树上的串串酸枣，我忽然有了一种迎合时弊胡吹冒撂开公司卖酸枣、把酸枣系列保健品生意做到五湖四海的老板冲动！

你看酸枣红成啥咧

　　酸枣树是果木大家族中的“穷汉”，虽不膀大腰圆财大气粗，却不屈不挠地在山崖上用满身的刺儿展现着不可侵犯的人格尊严和顽强生命力。它在故乡如同蒿子茅草一样随处可见，不争水肥不占沃野，隘背塄坎石头瓦滩哪里贫瘠荒凉就在哪里里默默生根生长，在为大自然增色添彩中奉献自己的葱绿和美艳，不领情的人们却把“枣子”“枣儿刺”“刺荆棘”或“枣欻欻”等鳖头没样的贬损名号挂在嘴边。谁家碎娃叫唤唠叨不听话大人就吼上一句“再叫唤放到枣子堆里去”，这娃就立马住了声，可见它的威名有多厉害。酸枣树的耐旱随和、高产适应性强等特性让它从大自然中获得了比其他植物多得多的生存发展机会，无欲无求随遇而安让它成为平原高山丘陵台原无处不生无人不晓的知名物种。父亲年轻时在中药铺子里打工做相公，坐堂的老中医石先生给他讲过一个酸枣的故事，他竟然记得很清楚，笔者学龄前时每逢天雨就不厌其烦地讲给我听，从人生起跑线上就对酸枣有了极深的印象。故事里说唐末时有个医术高明的医生叫李好，治疗失眠嗜睡肝胆旺火等疑难杂症是他的拿手绝活，故而每天求医者络绎不绝。这可急坏了同业竞争对手崔牛皮，急忙打发自家伙计前往一探究竟。崔牛皮的伙计扮作求诊患者挤进人山人海的李好诊所一打听，在医治燥烦失眠急火攻心的同类病情所用药物中，都有一味特色草药“酸枣仁”，伙计连忙回去禀报了主子。大喜过望的崔牛皮立马抓住酸枣仁大做文章，宣称自家有了世界最前列的科技发明，“崔氏牌”独有疏肝利胆生津止渴安神宁气的秘方十代单传，顺手还推出了每日前20位患者药费全免加赠鸡蛋的营销措施，开头几天生意尚可，不想数日后崔牛皮医馆外就人声鼎沸，一位壮汉上前一把抓住崔牛皮讨要说法，说自家老人肝火旺盛胃痞失眠用了崔家的偏方药剂结果没了性命。官司打到县衙，崔牛皮只好如实供述了偷用李好方剂的事情。面对同味配伍的“酸枣仁”药方县官也犯了难，只好令李好、崔牛皮二人当堂将各自的方剂写出来。只见李好写的是“酸枣仁，熟则收敛精液，故疗虚烦不眠、烦渴虚汗之症；生则导虚热利肝胆，故疗胆热好眠、神昏倦怠之症；贵在视情生疏加减耳”，而那边崔牛皮却写的是“酸枣仁专治失眠嗜睡肝火溢旺之症”。恰好县官是位懂医之人，李崔两位自然有了开业行医和停业赔命的合理结局。父亲每每讲完故事，都要黑着脸加上一句“小小酸枣仁都有对症生熟多寡之分的适应变化，况且你们长大做人做事都要学会据情变通”，可惜那时年幼没能放在心上，以至终生如同那个僵化守成一知半解的崔牛皮，跌了一跤又一跤，跤跤摔得都闪腰，让好多大好机会都在认真负责地实干苦干中给错过或者葬送了。

一盘酸枣端上来

　　我之所以对酸枣树情有独钟，不仅因为它的中国化特色、果实的诸多性能和灵活多变的药用价值，更是源于对它大众化存在、小众化独特品性的认知体悟和人生经见阅历，以至于觉得自己乃至于大多数国人都是一棵棵在山崖上不争营养、微花绽放、红果摇曳、钩刺满布、随遇而安的酸枣树。小时候家境贫寒兄弟姊妹多，无论父母多么勤劳节俭含辛茹苦依然收效甚微，所以酸枣始终伴随着整个成长的过程。在残存的依稀记忆中，生产队时期家中不仅吃用紧张，即就烧柴火也是“巧妇难为无柴之灶”的难肠事。好在家乡的独庄地窑北依乔山东临漆水，窑庄的坡坡和隘背上长满了一扑棱一扑棱地酸枣树，老人们舍不得斫枝砍根，留着孩子们秋日里上低沿高摘酸枣吃。每年的春夏和秋冬都要推上卡娃车车（一种推柴草的独轮木车）远行十数里上山下坡去割柴。春天山坡上茅草蒿子都孽得拾不上手，其他成材的树木又不敢砍，大人就怯（扛）上䦆头隔山架岭地满坡寻着挖枣子根（酸枣树根）回来斫着烧，这叫“挖柴”；夏天坡上柴草韧嫩，孩子们又放了暑假，便呼朋引伴地拿上镰刀在山坡上割茅柴和枣子，就地割倒晾在坡上干透了再捆住背回来，这叫“杀柴”；秋冬待到灌木蒿子叶落归根，父亲瞅上个学生放假的星期天，鸡叫头遍就把我们兄弟几个从热炕上拽起来，母亲给每个上山的人破例调上碗热干面，然后拉上架子车“泣沥垮啦”地钻进北山到很远的山沟里割背干透了的蒿草，这叫“割柴”。那时由于饭量大又敬嘴的缘故最爱割柴，只要一老碗干辣子盐醋干面下肚，后面拉车上路、割柴背柴、装车拉运就跟上父亲稀里糊涂走程序了，况且在山里总是能够摘到酸的甜的或者又酸又甜的风干酸枣，每次都装满两个棉袄搭搭（口袋）到学校里散发给同学显摆。直到有年春天父亲独自上山在崖上斫酸枣根“挖柴”伤了腿，深更半夜推着空车车一瘸一拐地跌拌进家门，把一馍搭搭隘根拣拾的干酸枣交给母亲，说酸枣有营养哩，把这在礓窝（石臼）里砸了搭掂着给娃娃烙馍吃，娃们上学又长身体中午在校没馍吃是饿不得滴。看着父亲煤油灯下痛告压抑、酸楚落寞而又无奈的表情，从此知道了父母供养我们的不易和艰难，口粗得不管酸枣果、玉米芯、山野菜还是构树、榆树皮和面砸和的黑馍都能吃得下口，以至于酸枣的催食消化和催眠作用常常在课堂上发挥的淋漓尽致，老师讲到紧要处不是腹部“咕咕”怪响就是睡眼惺忪肚子涨得憋不住屁弄出个全班骚乱的动静来；也才懂得了山崖上那酸枣树金贵神圣是招惹不得的，甚至于落下了一上桌子就狼吞虎咽吃相残忍亦或吃罢饭就忍不住刮碗擦（舔）盘子的哈病根。

崖上有棵酸枣树

幼时年华旧照

　　1975年得了从公社调往县广播站工作的机会，8月刚报到没几天，站长就派我独自去南乡午井公社采访抓革命促生产大搞农田基本建设的工作，特别叮咛要深入群众取得第一手资料。那时县乡干部工作基本交通工具是省吃俭用自费购买的自行车。骑车从县城西南出国营胜利机械厂门前大道，穿过南台经由四家堡、三人庄乡道过河就到了田家河（董家河）的沟坡跟前，此地距离公社驻地午井镇尚有一架台原地带南高北低落差数千米的山沟，那夹嘴沟卡绗的山坡坡上一溜摆长满了酸枣树，绿森森的叶片间蒜辫一样挂满了红扑棱棱的野酸枣，一位年纪半百、脸膛黝黑穿着黑袄黑裤的矮个黑老汉在坡堎下的水坝上放羊，嘴里还呜哩呜喇地唱叨着什么。一看时间还早，忽然生了近距离接触聆听群众呼声的热情。你当他唱的是啥歌？竟然是酸不溜溜的西府酒曲《打酸枣》，这歌和《打燕麦》当时属于禁唱民歌，不过我由于喜好酸枣在广播站封存的资料室里偷听过。走近递了一根纸烟就搭上了话，才知道老叔名唤田三德，族门排行老三，人称田三，是坡上原子头村的敌伪控制人员。大概是习惯性交代问题的缘故，田三老汉说话声气硬正不藏不掖，没有因为我是县上的干部而有所卑微遮掩。原来田三德从18岁就被国民党地方豪绅卖了壮丁，当兵吃粮后分到了国军38军军部当报务员，抗日战争爆发后跟上老军长赵寿山在山西河南坚守抗战两年多，他说当时那个战事的惨烈呀，竖站着冲上去横躺着抬下来就算运气好的了，不少陕西兵娃子唱着《打酸枣》上了阵地就没下来，他们的遗体和棉袄被炸得红一块白一块挂满了山上的酸枣树。就这样坚守阵地半年多，硬是挡住了小日本从潼关风陵渡过黄河，保住了陕西八百里大秦川免遭日寇践踏屠戮。我听得入了神问田三说后来呢？田三老汉说，后来抗战就胜利了，他们38军被胡宗南裹挟着从洛阳到郑州接受日军投降，是他田三德在最前面打的军旗，有个日本兵不甘心交出武器，他大喊一声“八格牙路”那家伙就吓怂软瘫了！我说后来呢，田三老汉有些失落，说赵寿山军长后来投了解放军成了西北野战军副司令员。我说那你呢？他说军长起义临走那天晚上他拉肚子背着电台上了个后院（卫生间）没撵上起义的车队。我说再后来呢，他失落得眼里没了光彩，说再后来老蒋让胡宗南把38军收编了，在扶眉战役队伍被解放军打散他被抓了俘虏，以后遣散原籍午井原子头成了有历史问题的农民在这酸枣树滩滩上放羊哩。望着田三佝偻的身子，我觉得老汉和酸枣树没有什么两样，凭着自已的力气在沟畔上挣扎着摇摆。

五伯父刘志珊团长

被炮泽炸伤的刘志珊团长

牺牲者（图片来自网络）

　　后来上了大学在学校教书，闲余整理家谱时发现，族门中竟然有两位伯父抗战中参加中条山战役捐躯或受伤。中条山位于山西南部、黄河北岸，呈东北西南走向，西起晋南永济与陕西相望，东迄豫北济源、孟县同太行山相连，北靠素有山西粮仓美誉的运城盆地，南濒一泻千里的滚滚黄河。中条山东北高西南低，境内沟壑纵横，山峦起伏，关隘重叠，矿藏丰富，最高峰为海拔2321米的垣曲历山舜王坪，与太行、吕梁、太岳三山互为犄角，战略地位十分重要，号称西进关中的咽喉和门户，是抗战中"关系国家安危之要地"。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随着山西各主要关隘的相继失守，中条山的战略地位愈加重要。扼守中条山能够以此为根据地瞰制豫北、晋南、卡死日寇南犯通道，屏蔽洛阳、潼关，佑护西安和八百里秦川；进能扰乱敌后、牵制日军兵力，退可凭险据守，积极防御，配合整个抗日战场。1940年12月26日，日本东条陆相和杉山总长调整对华作战方针，改一味向东南突进为东西兼顾扇形扩展，以实现“固华北、抑洛阳、窥西安”的图谋。1941年5月，日寇以华北方面军司令官多田骏中将为指挥官调动总兵力约4个师团（日当时在华仅7个师团）63个大队、8个空军战队和数万伪军大举西犯，国军急调第五、第十四两个集团军7个军约17万步兵扼守中条山。抗日战争中陕军保卫潼关和关中大平原参战人数最多、持续时间最长、交战最为惨烈的防御战正式爆发。此役由于敌人步空结合恶煞强猛和蒋介石在关键时刻调离软禁了拒绝反共和与八路军搞摩擦的第一战区总指挥官卫立煌而遭惨败。据日方统计“是役国军被满洲国军俘作劳工约20000名，被日军俘押杀害的约15000名，战场遗弃尸体42000具，军人总伤亡超过10万；日军被毙673名，负伤2292名”。我的家族中五伯父刘志珊、八伯父刘安安参加了这次保卫战，结果刘志珊团长被炸断腿抬下了战场，连长刘安安上阵前从自个军服口袋中给哥掏了一把红酸枣，兄弟俩连手都没能握一哈就做了最后的离别，以后在家族的谱系中八伯父就永远为 “刘安安，殉国于中条山”的10个黑字所代替。他们以自己的血肉之躯保卫了黄河捍卫了秦川老陕的平安与尊严。

受伤被俘夺刀劈酋的冯汉英团长

　　横亘170公里、纵深50公里、平均海拔1249米的中条山以土石山草居多，塄坎隘畔最适合于酸枣生长，是著名的“酸枣之乡”。春天到来，漫山遍野黑黢黢的酸枣树枝绽出了一簇簇鹅黄鲜嫩的小芽，三五成群的小姑娘在山崖隘畔上追逐采芽，烘制晾干做成金贵的“枣芽茶”，入壶沏泡上桌不亚于上等的西湖龙井。每到四五月满山遍野的酸枣树一齐开花，黄森森金灿灿的五瓣小花散发出淡淡的清香，吸引得嘤嘤嗡嗡的蜜蜂蝴蝶满山飞舞韵韵作唱，而飞舞在这中间的就有陕西宝鸡岐山小伙冯汉英的悲壮英魂。自幼崇尚英雄的冯汉英1894年出生于陕西岐山青化西街，他自幼勤习文武，练就了一身好武艺。高小毕业后即赴设在陕西三原的渭北三民军官学校学习，期满后入陕西靖国军胡景翼部，历任排长、连长和营团长。抗日战争爆发后，任17路军42师247团中校副团长的冯汉英随部东出潼关，参加了阻击日寇的徐水、石家庄、滹沱河等战役。他曾在战场上对部下讲：“我们绝不能当亡国奴！大丈夫宁可死在战场，也不愿死在炕上。” 1941年4月，日军集中约10万兵力于中条山，在300余架飞机和化学部队配合下围攻太岳山区，并一度占领了侯马、运城唐王山等地。当时已升任169师1团团长的冯汉英，与八路军一个团，以营为单位，将轻重机关枪集中在一起，分8个火力突击组，每组10挺轻机枪、4挺重机枪，持步枪的士兵全身上下挂满手榴弹，前赴后继地向敌人的火力点发动攻击。随后，冯汉英率1个连的兵力，毙敌300余人，缴获轻重机枪12挺、步枪200支、防毒面具 120余副，一举夺回了唐王山、梁树腰等地，日军感叹“在此受到了中国军队前所未有的顽强抵抗”。9月22日，日军在11架飞机、十余门大炮和坦克的掩护下，调集3万多兵力分14路再次围攻太岳山区，对仅有7000兵力的98军狂轰滥炸。冯汉英随98军在八路军的配合下，在中条山奋起反击，机动作战顽强抗敌，并在东、西峪山地打退日军数次猛攻。当月29日，在98军军长和多名师团长相继阵亡后，冯汉英率团负责掩护部队突围，与日军从天明一直鏖战到下午3时，迟滞了日军的合围企图，为全军其他部队顺利突围赢得了宝贵时间，但他所部官兵也弹尽粮绝，伤亡殆尽，冯汉英在与日军搏斗中不幸负伤被俘。日军感其智勇双全企图为己所用，当晚将冯汉英软禁在一间小屋内，由两名大佐联队长许以高官厚禄使尽各种手段轮番劝降，但一直遭到冯汉英的严词拒绝。黎明时分，冯汉英趁敌不备，飞身抽出敌酋挂在腰间的佩刀，大喝一声左右开弓挑断日军联队长和副队长的脖子，还没来得及逃离遭到闻声闯入的大佐卫兵疯狂射击，身中数弹壮烈牺牲。冯汉英“血洒中条山，丹心留渭水；夺刀斩敌酋，浩气存千秋”的英雄事迹传回陕西，省内各界在西安兴善寺举行了隆重悼念活动，于右任先生亲书了“为国捐躯，尽忠成仁”的牌匾和“生壮死烈浩然正气若云长、子孝母贤尽忠保国如武穆”的挽幛表示褒扬，解放后冯汉英作为全国无数抗日英雄中的百名代表之一，名字被镌刻在北京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纪念馆抗日英雄碑上。

中条山战役战场旧址

　　酸枣这东西，在果品里地位低微上不得合盘，甚至根本连正经果品都不是，可一旦成熟红透了即就叶子落成光干，它也要象菊花一般牢固的挂在枝头上，犹如红色的铃铛高高地在树干上随风飘摇，直到第二年春天在霏霏细雨中才随着干透的带刺叶枝落到湿润的土坡上，或生根发芽，或化而为土肥，滋养它的母干再发芽开花，结出更多更美的果实，成就了凤凰涅槃般新生的自己。好容易退休了有了一个完全独立自由的自我，得空去位于眉县常兴镇北坡边的扶眉战役纪念馆瞻仰，听说扶眉战役主战场之一的扶风县午井镇强家沟村农民自费筹办了一座英烈纪念馆，按捺不住激动地心情便去参观。那里陈列了这样一件史实，本村抗战时出门当兵的强三娃竟然在战场上起死回生，一枪毙杀了一名侵华日军将佐！这个故事有两个版本，一个是日本人《陆海军将官人事总览.陆军篇》中有记载的，说是1939年3月南昌会战，日军攻城部队101师团步兵103联队联队长饭野贤十（这个饭野贤十当时为陆军大佐，从1937年9月在长江吴淞口登陆后就一直转战中国各个战场，在安义以东曾砍下多名被俘中国士兵的头颅。），远远看见中国士兵在撤退，决定展示一下自己的枪法。他跃出战壕，用步枪连续击杀8名中国士兵，可第九枪枪响后，远处的中国士兵没有倒下，饭野贤十却倒下了。卫兵上前检查发现，他被一颗子弹击中心脏当场毙命！寻找枪手时，他们发现一名身中数弹牺牲的中国士兵枪口还热并冒着烟气，他是用最后一口气，扣下了击杀饭野贤十的扳机。饭野贤十死后被日军追授少将，而这名中国士兵的信息直到多年后，才在日本人整理的《陆海军将官人事总览.陆军篇》一书中披露。日军记录下了他胸章上的文字：国民革命军陆军第32军第141师第721团；姓名：强三娃；职务：下士班长；籍贯：陕西扶风午井强家沟。另一个版本是说强三娃入伍后在国军某部直属高炮团当班长，有次阴雨连绵好容易来了个大晴天，连长让他率全班卸掉炮衣擦拭大炮并晾晒炮弹。正巧这时侵华日军步兵师团长鬼冢雄一中将乘专机赴武汉参加军事会议回返。鬼冢雄一在华骄横异常杀人如麻，自以为中国军人拿他没办法，他飞经强三娃所在阵地时飞的很低边走边查看地形。强三娃一看远处来了一架贴着膏药标记的飞机，立刻请示连长装填弹药瞄准开了一炮。就这一炮竟然命中目标，让日机冒着黑烟一头坠地，鬼冢雄一也一命呜呼了。这件事当时引起了日军的疯狂报复性轰炸，强三娃和他的团队在随后的空袭全部壮烈牺牲了。据强家沟上年纪的老人讲，由于强三娃出门多年杳无音信又是国军，他的事迹和立功资料村里很少有人提起也没有保存。

被日冠射杀昏死临终一击的强三娃遗照

　　“牡丹红艳空有色，枣花虽小结实成”，骑行山野远道归来，古人的这句箴言掷地有声！沏上一杯妻子五月采摘晾晒的酸枣芽茶，轻轻散入几粒新摘淘洗的酸枣粒儿，看着茶杯中徐徐浮升的鹅黄枣尖茶和汩汩下沉的红色酸枣，微微抿上一口，那先是涩酸后又绵甜悠长的滋味直沁心腹，仿佛把岁月的五味杂陈和人生的酸辣苦甜一哈入了心脾。刘志珊、刘安安、田三德、冯汉英、强三娃这些不见经传的酸枣级人物，在反派中是杂派，杂派中又是另类，另类中还沾点非主流和边缘化，可就是他们，却在家国危难之时用生命和鲜血维护民族尊严和父老安危。自个在心里说：国之大者芸芸众生，人间万事世事沧桑，英雄无泪功名不争。这世上看人说事睹物用情，一切都没有个绝对的定数，莫若就是那悬崖塄坎上满身是刺的酸枣树和树上凌冽风雨中的串串酸枣，酸中有甜甜中有酸，酸酸甜甜把最有价值的成分包裹在坚硬的仁核中，让人在烦躁中安宁，在盛火下平静。眺望远山凝观云海，放眼高楼聆听浮华，似乎有西府《打酸枣》的殷殷酒曲歌声远远传来，一股酸甜醉人的香气从窗外阵阵飘来，哦，山里的酸枣又红了！

2024年9月15日草于文理静思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