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北山

季磊

<p class="ql-block">  家乡的北山,是一个塞北草原上极为普通的小山,在地图上很难找得到。我就出生在它脚下一个叫天山的小镇上,虽然地方不大,但很美丽。</p><p class="ql-block"> 小镇三面环水,小河缓缓流淌,河水清凉透澈,可以看到水底的沙石和游动的小鱼。西河汇入南河与东河在一个叫南河闸的地方交汇了,形成急流向南奔去。小时候,我常常和小伙伴们一起去河边嬉戏玩耍,捞鱼摸虾,那欢快的场景还时常在脑海里回荡……</p><p class="ql-block"> 小镇四面环山,生活在这里就像摇篮里的婴儿,有了十足的安全感。四周不是什么名山,分别是东山、南山、西山、北山。当然,属北山名气最大,它在我幼小的心灵里高不可攀,神秘莫测。</p><p class="ql-block"> 小时候,并不知道它的大名,一直管它叫北山,因山顶上立有一个木架子,又叫它架子山。在我童年时期,一直以为北山就是天山,天山镇的地名就是因北山而得。其实不然,长大后才知道,当地确有座山叫天山(其实是东天山、西天山的总称),耸立在距天山镇南15公里外的天山口镇境内。 </p><p class="ql-block"> 后来才知道,北山其实也有大名,叫查布嘎山。它是蒙古语,意思是长满枣树的山。可从我记事时起,北山就连一棵枣树也没有了,就剩下一片山杏树了。 </p><p class="ql-block"> 北山历史悠久。小时候,常听奶奶讲,在她刚从阜新搬来天山那个年代(大约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有一座古庙默默地依偎在北山脚下,叫查布杆(嘎)庙,是康熙年间建的,香火旺盛。庙前有一条街,叫查布杆(嘎)街,后来人们习惯称它为天山街。街两边只有五六户人家,都是从辽宁、河北等地来此经商的,主要是接待来庙烧香或赶集歇脚的过客。当年,我家就住在这条街上,开了一家面铺,除了经营面粉之外,奶奶还摊些煎饼外卖。奶奶经常念叨这些老商户,老刘家是从河北来的,开个点心铺,经常从我家进面。也许是缘分使然,或许是北山牵了红线。几十年后,我娶了“刘掌柜”的孙女当了媳妇。还有几户是老安家、老邵家、老王家……有的经营水果,有的经营小旅店,还有一户办了个铁匠铺,主要是打马掌、钉马掌。具体谁家是做什么的,我也分不清了。上个世纪70年代,派出所民警找到了我家,说是老街上有两棵大杨树,通过查户籍,确定是当年我家门前的树,这次要进行扩街改造,让我们把它伐了。还真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p><p class="ql-block"> 我没有见过查布嘎庙,从我记事起,庙址就改成了粮食储备库。我念初中的时候,学校组织“勤工俭学”,去储备库挖粮仓。当时,院子里还有一座保存完好的查布杆庙偏殿,屋顶是琉璃瓦,木格花窗,飞檐上装饰着一些小怪兽。劳动休息的时候,我和几个同学在大殿屋檐下,听李广林同学讲蟒蛇成精的故事,讲的很恐怖,又是在庙前,好像蟒蛇精就在庙里,听得我头皮发麻,头发竖立。</p><p class="ql-block"> 北山见证了我童年的美好时光,承载着我对过往经历的情感寄托,它时常让我魂牵梦绕。小时候,它在我心里占据的位置不亚于泰山和黄山。我曾无数次从山脚下仰望这个呈灰褐色的山,用我的画笔把它画成绿色,画得雄伟壮观。</p><p class="ql-block"> 其实,那时我还不识北山的真面目,真正登上北山,已经到了小学四年级,算是高年级了。有一次,学校组织我们去春游,目的地就是去登北山。出发前,老师讲了许多注意事项。选择的路线是从东边的缓坡向上爬。我的胆子小,不敢冲在前面,始终和老师行走在第二阵营里。爬上第一个山头,已经累得气喘吁吁,趁着喘口气儿的功夫,向下望去,第一次有了心惊肉跳的感觉。前面的同学已经向更高的一座山峰冲刺了,我们有了危机感,就快走了几步。这时不幸发生了,有位女同学脚下一滑,从山上滚落下去,好在被一个土坑拦住了。那时候的小孩子都皮实,没有什么大事,受了点皮外伤。可这却成了学校重大的“安全事故”,从此学校叫停了爬山这项“冒险”运动,直到小学毕业,也没有再去爬北山。</p><p class="ql-block"> 虽然,不能爬山了,可北山根有个防空洞,从东修到西,有几百米长,是那个“深挖洞,广积粮”年代的产物,后来废弃了,这成了我们游玩的理想之地。当年,天山三小就在北山根下,防空洞被“三小”学生视为自己的领地,其它学校的同学去玩被视为“侵占”。有一个星期天,我和玩伴小民去钻北山防空洞,他让我带上爷爷留给我的一个小螺号,这玩意只有海边上才有,是个稀罕物。小螺号尾部系着一块红布条,随风飘舞,吹起来贼拉地响,周边的小朋友都很羡慕。小明拿着一个圆铁筒,也能吹出嘹亮的声音。我俩走到“三小”门前,被几个“高大”的学生拦下来盘问。听说我俩要去钻山洞,就被他们撵了回来。我俩憋着一口气,心里很不服气,决定绕到东面的入口去。走过一条街,就到了东入口。这时,洞口前已经聚集了十几个人,都是我们天山一小的学生,大多也是被“三小”那几个学生撵到这里来的,大家都很气愤,于是决定和“三小”学生干上一仗。有一个我叫不上名字的同学,看似高大威猛,成了我们的头领,他为我们每个人发一块油毡纸,用火柴点燃,当做照明灯。我们每人捡了一些土圪垃,头领带着我们走进了防空洞。摸索着走到一半时,迎面碰上了对面“三小”的学生,他们也是手拿点燃的油灯纸,是来巡逻“领地”的。狭路相逢,还没说上几句话,头领一声号令:“打!”我们不由分说地向对方扔去土圪垃,把他们打得溃不成军,最后从西出口灰溜溜地逃了出去。这时,我使劲地吹响了螺号,伴着“呜……呜……”的声音,眼前出现了像电影里战场上大反攻的场面,“三小”阵营节节败退,“一小”阵营乘胜追击,追出了洞口,仍不罢休。有一位“三小”学生藏进学校旁边场院的一个草垛里,被一位眼尖的同学看见了,我们不由分说地把他揪了出来,打得他一个劲儿地求饶。毕竟是“三小”的地盘,不一会儿,“三小”学生就找来了援军,是一位学生的家长,他手里拿着杀猪刀,嘴里不停骂着,气势汹汹地向我们冲来。我哪见过这阵势,叫上小民撒腿就跑,跑到山下,我俩都已上气不接下气了。我俩虽然没被捉住,可听说后面的同学被那位家长逮住了,免不了遭一顿胖揍。</p><p class="ql-block"> 后来,我上了家乡唯一一所中学——天山一中。学校就在北山脚下,这下可有了亲近北山的便利条件了,它自然也成了我和同学们的“花果山”和“后花园”</p> <p class="ql-block">  那时,人坐在封闭的教室里,心却已经去了北山,老觉着北山藏了很多秘密,常常引我遐想。山里有动物吗?山上有洞穴吗?山后有村庄吗?我被这一连串的谜诱惑着。</p><p class="ql-block"> 在一个万物复苏的春日里,北山被新绿浸染,满坡的山杏诱惑着我们。我和几个同学从学校院墙的一个豁口爬了过去,就到了北山杏树林了,我摘了满满两裤兜山杏,当做战利品分给同学们吃。</p><p class="ql-block"> 读到高中,又是一年的春天,树木抽出新芽,杏花、梨花竞相绽放,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花草的清新气息。有一天下午,我和几位同学经不住诱惑,逃学旷课进了北山。我们穿过山杏林,向北山深处进发<span style="font-size:18px;">去,探究它的神秘</span>。那时,北山植被稀疏,山上贴着地皮长些蒿草,也有一些野花。我还摘起一朵红彤彤的红花子和一枝蓝色的鸽子花,花香四溢。</p><p class="ql-block"> 俗话说 “靠山吃山”。北山是座石头山,人们开始围绕着石头做起了文章。半山腰有个采石场,生产上等的石材。我们远远地听到“轰隆隆”几声炮响,尘烟还没有完全散尽,拉着石块的大马车、大汽车就从采石场走了出来。在那个钢筋混凝土缺少的年代,建造房屋的石料是必不可少的。北山的石料,成了小镇乃至临县开鲁镇的主要建筑材料。此外,精湛的石匠们还利用北山的石头,打造出各种各样的石器。我们校门口就住着一名石匠,他打制的石磨、石碾、石滚、石槽、石凳……摆满了小院。在那个烧柴都很困难的年代,有许多人家,到北山去砍杏树枝、刨杏树疙瘩、挖骆驼蒿根当柴烧。由此可见,在那个特殊的时期,北山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是立下了汗马功劳的。</p><p class="ql-block"> 我们绕过采石场,登上一个山头,回望山南,脚下最醒目的是我熟悉的天山一中校园全景,宽阔的后操场上,在刚刚开过运动会搭起的主席台前,聚集了许多人,有的跑步,有的嬉戏玩耍,这是最具活力与朝气的地方。它的东面是粮库,圆圆的喇叭仓排列一排。再往远看,有成排的家属院,井字街道旁,可依稀辨认出商店、机关单位、工厂、学校……错落有致。</p><p class="ql-block"> 又翻过两个山头,再往上走,登山的路就越来越陡了。好在有条羊肠小道通向山顶,我们沿着这条险峻的小路向上攀爬,脚下有许多浮石,如果一不小心就会滑落下去,有滚砬子的危险。几经周折,我们总算登上了北山主峰——架子山。过去虽然多次爬过北山,其实,爬过的都是它的几个小山头,这次才算是真正登上了顶峰。记得当年山顶上的标志物好像是用几根电线杆子支撑的木头架子,立在山顶,高耸入云。大家谁都不知道这个木架子是干什么用的。我们开始猜测,有的说是给飞机导航用的,有的说是地质勘探用的,还有的说是为了图好看……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它的真正用途。</p><p class="ql-block"> 坐在山顶的石砬子上,俯瞰远瞩,几座山头尽收眼底。山虽不大,却绵延起伏,就像人们手拉着手紧紧相连。这次爬山经历,让我第一次体会到了“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感觉。吹着清凉的西北风,心胸豁然开朗,真是惬意。我们掐着手指数起了山头,大大小小总共数了8个。再次俯瞰山南,校园不见了,小镇也变得模糊起来。</p><p class="ql-block"> 我转过身向山北望去,隐隐约约看见几个小村庄,都是一些黄土房。那时,农村大多吃两顿饭,有几户人家升腾起了袅袅炊烟,浓浓如墨。把眼光收了回来,发现从北坡爬上来三个人,与我们在架子山顶上相逢。他们的穿着打扮很洋气,经过交谈得知,是山后村的沈阳知识青年,爬上山顶也是想探究一下山前的风景。记得那三个知青爬上了架子顶,将一个用避孕套吹成的白色气球挂在了上面。然后,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离开了。看那神态,像是征服了喜马拉雅山。 </p><p class="ql-block"> 其实,北山并不是很高,主峰海拔只有616米。可它却肩负着一项伟大的使命:保佑着一方安宁。 </p><p class="ql-block"> 参加工作后,每年的端午节,我都去爬北山,可一次也没有爬到过山顶。有一年,再爬北山时,突然发现围绕着架子山修了一条蜿蜒数公里的盘山路,最高峰峰顶上盖了一幢橘黄色的二层小楼,原先的木架子已换成了铁架子,变成了一个高高矗立的信号塔,几个像大锅一样的信号接收器挂在上面。原来这里建起了微波站、电视插转台和卫星地面接收站,开通了广播电视微波信号传输,我们每天看到的电视节目就是从这里插转的。</p><p class="ql-block"> 记得有一次,陪市领导视察天山镇城市建设,那天,沿着铁北大街(现叫集通路)上行,到了新建不久的查布嘎火车站,站在站前广场,迎面看到的就是北山。其中一位部门领导在我身边,他懂些风水,经常建议那些把大门建在西边的大院,改成南门或东门,用他的话说:不能喝西北风。他见了北山非常惊讶地说:这是一尊大佛呀!随后,他指给我看。经他指点,我也看着确实像尊佛像,有头,有坐身,甚至很慈祥。接着,他遗憾地说:“可惜了,这尊佛被破坏了风水,头上长了天线,腹部被掏空……”</p><p class="ql-block"> 北山是不是佛?我不清楚。可它的无私,它的沉稳敦厚,它的默默无闻,它有容乃大的气魄……让我感受到了佛光普照一样的温暖。</p><p class="ql-block"> 之后,许多人就呼吁,加强北山的生态保护,停止采石行为。其实北山的采石行为确实破坏了生态,影响到了北山的颜值。</p><p class="ql-block"> 记不清哪一年了?对北山的综合治理真正形成共识,被列入政府的议事日程。采石场关闭了,北山生态逐渐得到了恢复。上世纪90年代初,为了绿化北山,旗直机关、企事业单位,连续几年在北山开展小流域治理大会战,在几座较平缓的山坡上挖鱼鳞坑,植树造林,北山地貌植被逐渐恢复。建立了北山果园,建成了北山公园。 </p><p class="ql-block"> 参加工作数载,有了“行万里路”的经历。登了泰山,领略过它的凛然。游了黄山,目睹过它的秀丽。渐渐觉得,北山实在是太普通了,甚至觉得它还不及南面的天山(天山比北山高出几十米,有月牙洞、水帘洞、虬髯洞,斜挂山腰)雄伟。因而,对它的神秘感便随之渐渐消失。</p><p class="ql-block"> 离开工作岗位那一年,我也离开了家乡。可每年总有四五次返乡之旅。一次次回乡和北山拥抱,又一回回离乡和北山话别。突然,我意识到,自己对北山的情意却并无一毫消减。</p><p class="ql-block"> 今年中秋节前夕,我再回老家,还没有进城,一眼便望见了北山。它像母亲般温暖,慈祥得像个长者,无限温暖着炎凉的世态,让我一下有了归属感。立时有了再次爬北山的冲动。</p><p class="ql-block"> 如今,年逾花甲。显然,体力已不能支撑我徒步去爬山。于是,我开上车,沿着盘山道缓缓上行,洪水从山上下来,冲出一条条深沟,很难走。在离山顶不远的空场停好车,我就深一脚浅一脚地奔向山顶。登上山顶,微波站的小楼已经废弃了,我急切寻找的架子也已消逝,留下来的是一个平坦的塔座。这时,我才意识到,“架子山”成了过去时,也成了历史的记忆。此时,我的心情极为复杂。是忧、是喜?应该是都有的。内心有种要向着那空旷无垠呐喊的感觉!</p><p class="ql-block"> 山顶上的石砬子还在,我坐了上去,有一种怀旧的感觉。坐在石砬子上,感觉心旷神怡,心情大悦。头顶蓝天白云,脚下满眼绿树,远处群山连绵。山下小镇依偎在它的双臂里尽收眼中,绰约在眼界尽处,隐隐可见与绿海蓝天之间的一栋栋新楼。小镇,不对,这是一个很有城市味的小镇,我应该称它为小城了。小城的变化太大了,2010年启动了城市总体规划,新城区和老城区协调发展,日新月异。据我目测,城区面积扩大了两三倍。城区建筑鳞次栉比,很是壮观。数不过来的住宅小区散落在小城的各个角落。商场、宾馆、医院……星罗棋布。</p><p class="ql-block"> 在山顶上驻足二十多分钟。拍照、录视频……遐想……</p><p class="ql-block"> 从山顶下来不远,是新修的栈道。它像天梯一样,随着山体,蜿蜒起伏,直通山下。从山顶向下望去,犹如一条黄色的巨龙盘绕在山体上。我决定走栈道下山,让同伴开车到山下等我。走过一段Z字栈道,便来到了新建成的广场,灰白两色大理石拼成八个大花坛,形似一朵盛开的莲花。四个红色圆弧形观景台,向山谷里延伸,像是围在花瓣周围的红蝴蝶,特别好看。这是供游人中途休息的场地,让人感受到了自然美景和休闲氛围。</p><p class="ql-block"> 离开栈道,走了一段沥青路面的山路。两边是新种植的乔木、灌木,有松树、柏树和桑树,还有金叶榆、水榆等景观树,遍布整个山体。最让我兴奋的是,山上种了2万多株枣树,大概是要让查布嘎山名副其实吧。再往下走,又进了一个广场,中央放置一个写有“鼎盛中国”金字的大鼎,很是气派。旁边立着一块画板,是查布嘎山简介,配有北山治理前后的对照图。如果没有这张图,很难想象北山治理工程有多宏大:共治理了31处采坑、29处废石堆和一条断崖带,总投资上亿元。</p><p class="ql-block"> 原来,在我离开故乡的这些年,对北山的综合治理工程已经完成,进行了大规模的土石回填,填平了采石留下的沟沟壑壑,微波站也已迁往西山,彻底还原了一个美丽绿色的北山。 </p><p class="ql-block"> 回想人生中,最美的时光都是在北山的守护中度过的,心抑制不住地狂跳,眼眶溢满泪水。一下萌生了“离别家乡岁月多,近来人事半消磨”的情愫。儿时上山的伙伴,早已各自东奔西走,物是人非,就连心心念念的北山,也已经旧貌换新颜。</p><p class="ql-block"> 离开北山。像是离开了一个牵魂索命的地方。在我心中,北山已成为珍贵的记忆,成为我人生中无法抹去的乡恋与乡愁。它一草一木一物带来的小惊喜,如一根无形的丝线,牵绊着在外游子的归心。忘不了剪不断的是对北山的牵挂。</p><p class="ql-block"> 踏遍青山人未老,风景这边独好!家乡的北山,如同一位慈祥的老者,静静地诉说着过往与未来。它见证了天山由一条商业街,变成一个小集镇,再变成一个小城市的蜕变过程。北山脚下的大地正显着遒劲生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