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短篇小说 . 果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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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果短篇小说 部队的前指驻扎在滇南河口蚂蟥堡，每个月的月初我要乘火车到开远市十四军的文化站去领取放映的胶片。 和滇越铁路上每个小火车站一样，南溪河畔的蚂蟥堡火车站也是被遗忘掉的，仿佛是时光隧道深处一个忘了时间的钟。它像一位沉默的老人，看透了世间的营营役役。光阴流转，人们在这里短暂地停留，没有依依不舍的泪眼来送别，只有飞快的转轮碾压时间的无情。 小站位于南溪河的西岸坡上，破旧而简朴。几间灰墙青瓦平房，灰白斑驳的水泥廊柱，爬满了葱茏的藤萝，层层叠叠，挨挨挤挤，仿若一幅生动的绿锦悬在那儿。三五个等车的人或站或坐，打发无聊的时光。过了一会儿，一列火车鸣着长笛，咔切，咔切……从热浪中而来，穿云破霄，它沿着云端上的铁路来了，它知道我们在这里等它，长长的车厢穿着绿色的衣裳，和雨林一样的颜色，慢悠悠地向小站驶来…… 晨曦初露，朝霞映红天际，黛色的群山好像波涛一样遮断视线。火车在站里只停两分钟，窗外一群约十二三岁破衣烂衫的男孩和女孩，都背着背篓拼命朝车上挤，身上那巨大的背篓压弯他们柔弱的腰。摇着旗子的站长在不停地吹着哨子，催促还没有上车的人们。 发车的汽笛响起来了，车子还没有移动，只见车门口上来一个背着背篓小女娃儿匆匆走上来，车门嘎达一声关上了，火车使劲晃荡一下缓缓地开动了。 小女娃儿很瘦，背篓里装的是黄澄澄的一篓香蕉。她好不容易地把背篓放下来，然后满巴掌擦着脸上的汗水，把散乱的头发抹到后面，露出俊俏的脸蛋儿，却带着菜色。半袖的土布小褂前后都是补丁，破裤子裤脚一长一短，也满是补丁，显然是山里的一个苦娃娃。 车上人很多，一群赶街的瑶族妇女叽哩哇啦，操着听不懂的语言交谈着，身旁的背篓里塞满了各式各样的山货，还有一只关在竹笼的小猪仔不时地哼叫几声。这列窄轨火车虽然只有十余节车厢，一律硬座的椅子硬邦邦、黑漆漆的，四个乘客面对面，中间共用一个同样硬邦邦、黑漆漆的小茶几，地板上还有尿液的残迹。但是，大家毫无嫌弃之意，因为这是人们走出大山的重要的交通工具。小女娃儿站在我的座椅旁，她不好意思挤着我，一只手扶住椅背，努力支开自己的身子。我想让她坐下，但两个人的座位再挤上一个人是不可能的，我便使劲让让身子，想让她站得舒服些，又帮她把背篓取下，放在我的跟前。她的脸上掠过一丝羞涩的笑意，掀开盖着背篓的旧布，抓起一把香蕉放在我面前的小茶几上，我一个劲摆手拒绝，可是没用，她很执拗。 小火车慢悠悠地爬在的山崖边，车头拖着长长的车厢蛇行在蜿蜒的米轨上，白色的蒸汽像一个怪物吐出的烟雾，左拐右拐，转弯的路段能看到它像尾巴似的弥漫在河谷和山林之间。 慢慢地，小女娃儿对我已不太拘束了。从她那很难懂的话里我终于听明白，小女娃儿刚满十二岁，家住在大山里一个叫清水坪的寨子里，离刚才的蚂蟥堡站还有几十里路。家里收了很多香蕉，但汽车进不了山，要卖就得背到很远的地方，现在父亲在割胶时不小心把腿摔断了，要花钱治伤，母亲才叫她出来卖香蕉。她是半夜起身，一直走到天蒙蒙亮才赶到这里的，又在站台上等了好几个小时，才赶上了这趟车。卖完了香蕉赶回来还要走大半夜的山路才能回到家。 “夜里走山路你不害怕吗？”我问。 “我有好几个伴儿，一上车都挤散了，下车就见到了。”她很有信心地说。 “走出这么远卖一篓香蕉能有几个钱？” “除去来回的车票钱，能剩下五六块吧。”小女娃儿微微一笑，显然这个数字使她她很满意。 “就这点钱？你路上还要吃顿饭吧！”我身边一位戴着眼镜的男子插话说。 小女娃儿马上说：“我们带的有干粮。” 眼镜真有点多话，“你带的什么干粮？” “我已经吃过一次了，还有几个放在在香蕉的底下，阿妈要我卖完香蕉再吃那些。” “你带的什么干粮？”眼镜追问。 “煮红薯。” 听罢，周围的旅客的脸上一片凄然。 就在这时，车厢的广播要晚点半小时，火车停在了屏边站。我赶忙利用这个机会，对车厢里的旅客说：“这个小女孩带来的香蕉甜得很，挺好吃的，大家买一点尝尝。” 有人问：“多少钱一斤？” 小女娃儿说：“阿妈嘱咐我，一斤香蕉卖两角钱，不能再少了。” 我跟着说：“真够便宜的，河口县城还要三毛多钱一斤呢，到了开远、昆明更贵。” 车厢里的旅客纷纷来买了，我帮着小姑娘拌着香蕉，她收钱。这种泛着黄色的香蕉是薄皮的，是长在树上自然成熟的，吃起来又甜又香。一会儿，那一篓香蕉就卖去了多半篓。那小女娃儿仔细地把收到的零碎钱打理好，放进荷包里，一脸的欣喜。 很快到了蒙自站，小女娃儿要下车了，我帮她把背篓背在肩上。然后取出一条粉红色的花裙子，放进她的背篓。对她说：“这是我买来要寄我妹妹的，送你，再大一点你就可以穿了。” 她高兴地侧身看那条裙子，脸上又露出了那丝羞涩。此时，一旁戴着眼镜的男子也急忙站起来，手里捏着五元钱，把钱塞给小女娃儿：“小妹妹，我这两天肠胃不好，闹肚子，没法买你的香蕉，这点钱拿回去给你爸爸看病。”小女娃儿哭了，她很着急自己木讷，不会表达心里的感谢，脸憋得通红。 小女娃儿在拥挤中下车了，站在站台上没有走，转回来站到高高的车窗跟前对那几位买她香蕉、给她钱的旅客大声喊着：“谢谢！谢谢了！”感激的泪水垂挂在小脸上。 她又走到我的车窗前喊：“兵哥哥啊，你送我的衣服我先不穿，我要留着嫁人时穿，兵哥哥……”声音是哽咽的。“兵哥哥，我叫果果，果——果——”…… 灿烂阳光下的碧色寨车站很快移出了我们的视线。我心里久久回荡着这名字：果果！眼里也有泪水流出来。车上一阵混乱之后又平静了，车窗外那一簇簇漫山遍野的凤凰树，静静地从绿叶丛中探出红灿灿的倩影，倏尔而过，连同那个带着法式风情小站，那个瘦弱的、面容姣好的姑姑姑娘，消隐在莽莽群山中…… 2024年5月7日写于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