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之热

梨花带雨

<p class="ql-block"> 夏 之 热 </p><p class="ql-block"> 今年夏天有些漫长。它拥有四个伏天,还越界跨过处暑白露直奔秋分,这一路热得豪情万丈义无反顾。</p><p class="ql-block"> 早晨,太阳还来不及洗漱便白晃晃的,好像压根儿就没睡而是加注了整夜的热能;天空热得赤着膊,不挂一丝云彩。好不容易到太阳落山,老天爷依然面红耳赤,生怕人说它晚节不保似的,坚持热得兢兢业业一丝不苟。出空调房就冒汗,办点事干点活就一身淋漓。夏热如冬冷,是本分是常态,不过是今年有些过分。</p><p class="ql-block"> 嘀咕归嘀咕,一点情绪上的违和绝不会导致心底的疏离,我与夏天是有特殊情结的。</p><p class="ql-block"> 把黄灿灿的早稻收上来把绿油油的晚秧插下去,收获和预设收获的代价之一就是在烈日下炙烤二十几天。土布褂子上的汗渍如大小不一的疮疤,烈日暴晒得我体无完肤。预备的饮水禁不住两轮“咕哝”,剩下的时间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沟里满是农药味的水要么秧田里的水,我选择了后者。用手拨开水面绿里带黄的青苔,低下头一通牛饮。嘴边的青苔丝丝飘飘忽忽,舌舔不着口吹不断手抓不住,它是决意要恶心我了。那一刻我萌生了想打两场摆子的意念,就像儿时的迟子建为逃避上山打柴火而希望生冻疮一样。</p><p class="ql-block"> 念兹来兹。把队里的船推出坑塘,一块破瓷碗片几乎切断了我右脚小指,血流如注。作为工伤,队长让我去照看孤悬隔队家门口的包谷地。一个小小的窝棚,如野地里一支蜗牛壳,是我的工作室。我甚至有点嫉妒蜗牛,那么一薄层经不起任何敲打的外壳,居然能攒几分阴凉。身在窝棚里、手脚消停下来,脑子开始活泛开始想心思了,虽然脚小指仍然钻心地痛。</p><p class="ql-block"> 磨破嘴皮终于从远方老兄那里弄到一套撕了封皮的“三言”,这是他参加破“四旧”时冒了风险私藏下的。如饿汉进入糕点铺,躺在从家里搬去的木板上,我开始狼吞虎咽。一页一页一卷一卷一本一本,从《蒋兴哥重会珍珠衫》到《马当神风送滕王阁》,独立成篇的故事跌宕起伏,起承转合明快的节奏,有个性有血肉的人物,穿插其间雅俗并融的诗词,让我久乏文学滋润几近板结的心田,沐清风逢甘霖。跋山涉水我结识了钱秀才乔太守卖油郎王娇鸾杜十娘金玉奴,更重要的是我初识了冯梦龙,听到了他温文尔雅的谈吐,看到了他眉宇间的英气。</p><p class="ql-block"> 天不计人过,那个我企图避开、逃过的夏天,兜兜转转竟然给我一笔不菲的馈赠,原来炎炎夏日也能送人一段心底的清凉。后来挖河挑堤的雨雪天,我给围过来的乡亲们讲乔太守乱点鸳鸯谱讲吕洞宾飞剑斩黄龙讲金玉奴棒打薄情郎,乡亲们为故事中的人物而悲而喜而叹而怒,一时间低矮潮湿的棚子里洋溢着朴素的审美乐趣。再后来听先生给我们讲明清小说史,才知道那个夏天,在那个如蜗牛壳的棚子里,我走出了怎样的一步。</p><p class="ql-block"> 今年这个有些漫长的夏天,我情不自禁地又一次次的想起那个夏天,如火的红日、如雨的汗水、如蜗牛壳的棚子和如饥似渴的阅读,自然而然便想到了能否也如当年一样用阅读获取心底的清凉。</p><p class="ql-block"> 于是我找来了《额尔古纳河右岸》《一句顶一万句》和川端康成的《雪国》。小棚子变成了空调房,木板变成了书桌、椅,无皮书变成了精装书,但阅读状态始终不在线,咀嚼的节奏和进食的频率都如牙口老化的羸牛。以为是作品艺术风格不对胃口影响食欲,换一本,状态并无改观,无饥饿感乃至有些隐隐的厌食。如饥似渴呢?狼吞虎咽呢?至此我豁然明白,原来我对那个夏天的心心念念,是对那个夏天阅读状态的怀想,是对我不甘贫乏而挣扎而求索的回敬,毫无疑问这一刻也成为对如今我的针砭。</p><p class="ql-block"> 我知道,无饥饿感绝不能归咎于食物乃至美味的获得不再困难,无饥饿感者也不一定不饥饿;厌食则是病态,它不是对食物的挑剔而是对食物的无视,与其腹中存货多少无关。</p><p class="ql-block"> 我也知道,这种状态不会如川剧变脸一样成于骤然,会有较长的渐进过程。那么这种状态始于何时,经历了哪些演变,我浑然不觉;看来精神层面较长时间处于亚健康状态还应该包括面对状态的木然与麻痹。</p><p class="ql-block"> 终于可以说这个漫长的夏天也有别样的收获——我敦促自己一定要硬着头皮读下去,我宁愿相信会有一阵清风能吹彻心田,宁我静我,唤回无上清凉。</p><p class="ql-block"> 2024、9、15</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