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茸人家

佳人

藏族朋友郎布和雍金夫妇，邀请去理塘观看一年一度的赛马节，我们颀然应允。

我家余老师2021年9月因椎尖盘突出住进省骨科医院，在病室里认识了郎布和雍金，他们长年采挖松茸、虫草，弯腰劳作都患上了严重的椎尖盘突出症，郎布曾动过手术；这次雍金住院，郎布陪伴。夫妇俩朴实真诚、乐于助人，十多日的病友相伴，出院时与余老师成为朋友。他们回理塘后，几年来常通音信问候。

7月28日早8点半从成都驱车前往，500多公里路程，用时10个小时，下午6点过，按照导航正好停在郎布的家门口。很巧郎布一家乘坐的五菱宏光微型车几乎同时到达。

原来这段时间郎布一家都在140公里外的山上采松茸，因要接待我们专门赶回理塘县城。

郎布和雍金从小青梅竹马，成人后喜结连理，婚后育有一对儿女，虽生活清苦，但也幸福快乐。大约十年前，为了有更多的挣钱机会，让儿女受更好的教育，夫妇俩毅然将拉波镇中扎村的房子和耕作的土地作价8万转手给同村村民，又在理塘县城用13万购得一亩土地，建了几间简陋的木房，一家人从此在县城安家。2018年政府扶贫，补助18万，建成现在100多平方的新房。

理塘县城海拔4000米，被称为天空之城，好在我们高山反应不大，就住在了郎布家。

郎布随即去买了一只乌鸡，加上自己采的松茸，用松茸鸡汤款待我们，鲜美无比。

29日郎布夫妻陪我们游玩了理塘网红景点；30日是理塘赛马节开幕式，一早我们和郎布全家与县城人民一道来到开阔的理塘高原，参加热闹的节日。开幕式上浓烈的民族风情节目令人震撼，给我们留下深刻印象。

本来翌日还有精彩的赛马比赛，但想到对郎布一家来说时间就是金钱，不能为了陪我们而耽误更重要的事情。

每年七月中旬开始后两个来月是采挖松茸的季节。在我们到理塘县的头一天，郎布一家在山上采了20多斤松茸，按时价每斤85元算，就是近二千元人民币。为了陪我们，三天时间就少挣数千元。要知道现在正是郎布一家爬坡上坎的关键时期。儿子在康定读职高，女儿也考上内地一所民办大学，学费和生活费是一笔不菲的开支。虽然郎布故作轻松，说他们也想看赛马，但如果我们不来理塘，他们一家肯定是不会下山的。

去往拉波镇路边遇到白马鸡及自然风光

于是我们坚持要在31日与他们一起回到山上采挖松茸。翌日早晨7点半，我们向理塘县城东南方向140多公里的拉波镇出发，一路车辆稀少，道路上山下坡，蜿延曲折，沥青公路路况极好，高原夏日风光映入眼帘，让人神清气爽心情舒畅。

中午近12点，我们到了群山环抱的拉波镇，拉波河在镇旁流过，这里海拔三千多米，低于县城，群山森林密布，一片苍翠。虽然风光如画，气候宜人，但因为没有游客，整个镇子里显得非常安静。

郎布指着不远处的几座山峰说，那就是我们采松茸的地方。郎布要我们先吃午饭再上山，因在路上吃了些干粮，我们拒绝了，说松茸正等我们去采，赶快上山吧！

远眺秀丽的拉波镇

到目的地有十多公里的盘山道，是狭窄的土路，我们改乘朗布的微型车。道路曲折、颠颇，崖边一侧没有护栏，让人惶惶。载着6个人，微型车明显马力不足，于是郎布加大油门向山上快速冲锋，我们哪见过这阵仗啊，副驾座位上我使劲抓紧上方把手，浑身冒汗，生怕车辆失控，心有不安又不能表露出来。

乘坐“冲锋车”好不容易提心吊胆走了一大半路，又遇前几日下雨，泥石流冲毁的道路，仅剩一米多宽，汽车无法通行。我们下了车，郎布用一把刨锄奋力挖土填路，雍金、儿子曲比轮流着挖；女儿曲珍和我们搬石头填路，大概一小时后，目测车子能勉强通过，但我心是悬着的，担心靠崖边一面在过车时会坍塌。郎布前两次驾车因路软滑没法通过，大家继续修整道路，第三次郎布驾车倒退十米，然后猛轰油门，贴着路内侧一驶而过，我们顿时一阵欢呼雀跃，赶快上车继续前行。

一会功夫到了公路尽头，再往上就是羊肠小道了，朗布停好车，在路旁树丛中推出一辆摩托，先载我又返回载余老师，穿过山边的羊肠道和丛林中泥泞的小路，约模两公里，终于到达大本营。

抢修塌方路

营地在树林中的缓坡上，有19栋简易房，也就是19户人家，都是山下邻近一个村庄的村民，朗布小时候就是这个村的。每年7月到9月，这19户人家都会上山住在这里，每天早出晚归采松茸，采到的松茸每天下午送到拉波镇上出售。周围的森林望去郁郁葱葱有数百亩之广，靠山吃山，这是村民们主要的财富来源。

安放好物资已下午一点，时不宜迟，大家快速吃了泡面后，郎布分发给我们每人一根木杖一样采挖工具，既可以当手杖用，发现松茸可用尖头挖取。他吩咐我和余老师跟着雍金及儿女三人到离营地不远，坡势平缓的地方，他单独行动朝另一方向去了。

松茸一般生长在海拔4000米左右的高山，高大的青杠密林里，树枝上飘挂着纱巾一样的植物，地上铺满了铜钱大已经枯黄的青杠树叶，看上去如梦似幻仿佛仙境。

我和余老师对采挖松茸充满着期待，希望享受挖启松茸那一瞬间的快乐。

郎布家的小屋和营地

小时候一个整暑假我曾在凉山采过菌子，心想采松茸的过程应与采菌子大同小异，结果大谬不然。菌子都是冒出地面，一朵朵亭亭如盖的样子等着你去检阅采摘，过程单纯简单。而松茸却是隐藏在树叶下面，你要弯腰、低头、拚命盯着地面，在满地树叶中观察那叶片细微的凸起，不时用手去触摸，微微隆起的树叶下，就可能藏着鲜嫩的松茸。

雍金说高手挖松茸，就是像虾子一样弯着腰在林子里疾走，要脚快眼快手快。一块地方找不到，不要泄气留恋，要换新地方，不停地找。想不到找松茸还有这些“过场”，我们哪里能有那样的眼力呀！我拿着木片东刨刨、西戳戳，一小时过去，竟一无所获。又热又累，我率先崩溃，赖坐地上愤然声明罢工了。

余老师从来做事认真，不信邪，发誓自己至少要找到一朵松茸，然而两小时后，她虽心有不甘，无奈也缴械放弃。女儿曲珍是找松茸的好手，她几次发现松茸后了再让余老师去挖，做做样子，以安慰余老师失落的心情。

神山和茂密的青杠树林

雍金和女儿去其它地方继续找，留下儿子陪我们。七月高山上的天气说变就变，刚才还是艳阳天，突然就乌云密布大雨倾盆并夹着黄豆大的冰雹，顷刻我们就成了落汤鸡，无奈赶紧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泥路回到小屋，围着火炉烘烤湿透的鞋袜衣服，谁知一会儿就雨过天晴，太阳露出了嘲弄的笑脸。

下午五点左右，雍金母女先回来，不久背着肩包步伐轻快的郎布也到家了，我们围上去好奇地想知道他的收获如何。他微笑着不说话，取下肩包拉开拉链，里面大半包鲜嫩的松茸展现在眼前，且个个是最好等级的松茸，一称足有8斤多，加上央金和女儿的一共11斤。离开几天后需重新熟悉环境情况，不到半天时间，能采这么多，成绩不错。

想起好笑，这片山林约定俗成就是这19户人家采松茸的专属地，外人一般是不能染指的。初时我有点担心，问郎布我和余老师来采松茸，村里人见到会不会有意见，朗布回答，有他在，没事的。我们放心了，下定决心撸起袖子大干一番，谁知不仅两手空空没帮上忙，反而让朗布一家分心照顾我们，成为累赘。

优秀的采茸高手同时也是一个好猎人，郎布当之无愧。朗布不喝酒、不抽烟，长年劳动塑造的体型结实刚健，绝无赘肉，充沛的体力，能够保证他在树林中走得远、爬得高。在松茸采收季节，如果一个地方的松茸当天被人采收过，要两三天后才会长出新成熟的松茸。因此，辨别一个地方是否有人最近光顾过，这是一项重要的本领。下山时，郎布不时钻入路傍的树林察看，根据侦察的结果来决定第二天的路线。

藏区的地理环境，决定了藏人传统业态主要是牧业和农业。在经济上比较牧民和农民，总体上来说，牧民好过农民。牧民在草原养的牦牛，每一头都是行走的一万元；而农民在土地上种青稞、土豆等作物，产值不高，要改变贫穷的困境必须有其他挣钱的途径。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上天让藏区大山出产丰盛的山珍奇货，松茸、虫草和各种菌类成为藏区农民重要的经济来源。

郎布夫妇每年收入的大项就是采松茸和挖虫草。挖虫草在每年四至六月的高山草甸上，劳动更艰苦，这几年产量和行情巳不如以前。除开挖虫草、采松茸的季节，郎布还会去打工，主要是干木工活；雍金到餐饮店当杂工，不久前在一家餐馆做了三个月，每天上午10点工作到晚上10点，没有休息日，月入三千。可见郎布夫妇要维持一家人的生活多么不易。

这一天对我们来说过得充实，刺激、惊险、新奇，是一次绝妙的体验，而对朗布夫妇而言，为了担负家庭生活责任，这是他们无数重复劳累生活中的一天，是他们长期不变的生活方式。我们不能再打扰他们有序的生活节奏。

郎布坚持送给我们一些松茸，一家人把我们送下山到拉波镇安排了吃住，才连夜返回山上。

第二天本想一早离开，但整个拉波镇浓雾笼罩，直到九点太阳才探出头来。离开前，我们最后向群山望去，郎布一家一定一大早就带上干粮，去寻找松茸了。营地背靠着的当地最高的那座山峰，是藏民心中的神山，我们在心中默默祈祷，愿神山保佑松茸年年丰产，保佑市场行情红火不断，保佑勤劳的郎布一家健康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