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练

永远平安

01浩口公园开放后，一不小心，成了全县人民的打卡胜地。我家正好住在公园旁边，每天清晨七点钟，我便会和两位老人家到公园里去走上一遭。一条架空的飞桥，在河面上如彩带般飘来飘去。我们走在桥上，看两岸的人和风景，也看桥下的流水。河水很浅，如涓涓小溪，在泥土和杂草间缓缓流动。水流转弯处，有时能看见飘浮在水面上的浮萍草。“浮萍草可以作肥料吗？”我问两位老人家。“没听说过！”两位老人摇着头说。这个问题从小学开始，便一直萦绕在头脑里，困惑了我几十年。看样子现在依然没有结果。小学时某一天，放学前，我们的班主任文老师向我们宣布了一个重要的决定：“周末全年级拉练，你们回去好好准备准备”，文老师从镜片后盯着我们一张张兴奋的脸：“这次拉练的目的，是捡浮萍草，帮助农民伯伯，支援农业生产！”“复辟草？”我脑子一下子懵了圈，全国人民正在批判孔夫子的“克己复礼”，轰轰烈烈的，形势一片大好，难道这草也要搞复辟？管它啥子草呢，只要我们能到广阔的农村去，大有作为就行！我稍一愣神，便和同学们一起欢呼起来。02拉练这样的好事不常有，对于我们每个人，拉练都是一件值得欢呼雀跃的大事情。我回到家，把周末拉练的事告诉父母，父母和我立即行动起来，紧锣密鼓地落实拉练的各项准备工作。首先得有一个绿色的军用挎包，这个倒不用愁，我们的书包就能派上用场。还得有一个军用水壶，家里没有，找亲戚朋友借也得借到。其次是穿着，最好是绿衣绿裤绿胶鞋，看上去就象个解放军叔叔的形象。作为红小兵，红领巾也是必备的。最后是干粮：每人带两个大白馒头，沉甸甸的，中间有凹槽，馒头上染着鲜红的颜料。如果能搞到两个阆中馒头，那就更巴适了。准备好这些，头天晚上把它们一样一样清理好，放在床头，心里再美滋滋地睡去。第二天一早，我们穿戴整齐，八点钟准时来到学校操场，两人一组从矮到高排好队伍。班干部扛着队旗，在队伍前威风凛凛地站着。老师开始宣布拉练纪律，我们认真地听，直到老师一挥手，队伍便浩浩荡荡地向校门外走去。03离开学校，沿着公路前行，穿过几条街，便是农村的广袤大地。清晨的薄雾中，农民们背篓挑筐，牵牛插秧，好一幅欣欣向荣的农村山水画！我们走在湿润的田间土路上，鲜艳的红领巾，如跳动的火焰，衬托着路两边延伸着的、碧绿而一望无际的白菜地，煞是好看。这时，走在我旁边的胖子突然兴奋起来。“去年这个时候，我把一颗电光炮插在一窝包菜里，那家伙，我给你们摆哈”，胖子眼里闪着光：“只听嘭的一声，那窝包菜就只剩一个秃桩桩了！”“你乍不提农民伯伯撵你，你娃掉粪坑里了呢？”后面传来大个子的声音：“农民伯伯把你娃拉起来，没打你就是好事！”胖子在一片笑声中没了语言。我心里暗暗好笑，这个年代，大哥莫说二哥，哪个没干过几件惊天动地的大糗事？行军大约两小时后，我们看见前面有个村庄，村庄前的斜坡上，站着一群人，大人小孩都有，站在最前面的中年农民，正向我们挥手微笑。中年农民姓范，村支书，正是我们这次拉练的校外辅导员。老师快步上前，与老范热情握手，这场景，让我想起书本上朱毛红军井冈山会师那幅油画作品。我们的队伍沿田坎两边展开，聆听老师和老范轮番发表热情洋溢的讲话。我蹲在田坎上逗蚂蚁，看见另一个男同学，正从一堆松软的泥土下，掏出来两只脏兮兮的屎壳郎。半个小时后，老师要求我们自由组合，分开行动。我和胖子、大个子一组，顺着左侧的水田，一路向前，仔细搜寻浮萍草的踪迹。04走了大半个小时，我们三人一无所获。“啥舅子复辟草哟，草咋个还会复辟呢？”胖子自言自语地问。看样子，不止我一个人有这样奇形怪状的疑问！走在前面的大个子停住脚，回头看着胖子，眼里带着鄙夷：“浮萍草，是浮萍，浮在水面面上的那种草！”哦！我和胖子恍然大悟。我暗自庆幸自己没有傻呵呵地先提出这个问题。前面有一个开阔的小土坡，胖子提议在这里休息一会。他拿出两支烟，递给大个一支，“黄金叶，一分钱一支！”他们搭上火，吸上一口，吐出一串烟圈，“来一口不？”胖子问我，我摇摇头，独自走到土坎前坐下。我打开水壶，掰下半块馒头，一口馒头一口水地吃了起来。我计划吃一个馒头，剩下一个带回去给外婆吃。胖子和大个抽完烟，走过来挨着我坐下。他们拿出馒头和水壶，也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吃完馒头，三人吹了会牛，大个子站起来说：“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往回走，我知道哪里有浮萍草。”我们来到一个小水塘旁，大个子伏下身，去扯水塘边一种圆形叶子的水草，他把扯下的水草，放进自己白色的瓷缸里面。“这是不是浮萍草哟？”这次是我在问。“你晓得哪有浮萍草吗？”大个回头看了我一眼。我赶紧摇了摇头。05我们端着瓷缸，小心翼翼地走在凹凸不平的田坎上。老师和老范站在村头说着话，扭头示意我们将瓷缸里的东西，倒进不远处的水田里。任务总算应付了过去！我松了口气，走到一片竹林前，看见一个赤脚的小男孩，脏兮兮的，正抱着一只小黑狗的脖子，怯怯地看着我。小男孩的目光，落在我墨绿色的新水壶上，脸上充满惊奇与羡慕。我解下水壶，本打算走过去让他摸一摸，又怕黑狗咬人，只能就近让他看看。同学们陆续回来了。他们有的手上拿着不知名的杂草，有的和我们三人一样，瓷缸里神神秘秘地装着自己也搞不清楚的东西。还有的人什么也没找到，空着手，脸上带着沮丧的表情。好在老师和老范，似乎并不在乎我们找到了什么，取得了什么成果。当所有人都聚齐后，老师宣布拉练结束，全体列队，原路返城。我们爬上一处山坳，回头看见老范还站在村头，挥着手，目送着我们。他的背后，是小男孩与小黑狗，更远处，是竹林，农房，和青翠的小山。几十年过去了，浮萍草有无肥料功能的问题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它一直提醒着我——曾经某一天，一群戴着红领巾的小孩，走出校门，到农村去，到田野去，共同完成了一次拉练，一次绝无仅有的人生实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