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九月的乡村</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时已白露,暑气难消,空气中多了一分闷热,但毕竟一早一晚有了凉意。九月的乡村,天空比八月似乎更蓝了些,也逐渐变得高远了。远处稷王山,高高的风电轮有气无力的转着。</p> <p class="ql-block"> 进入九月,喧嚣的巷道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小神兽圈进了笼子里,跟着父母不是去了解店就是去了运城,留在镇里上小学的也不出来了,大学生们都在收拾行装,有的已经开学了。从东往西一眼能望到头,却不见一个人影,偶尔有人出了门匆匆拿个东西又闪进了家门。巷头黄土厚家的小花狗卧在墙阴下,你走到跟前,它只是摇摇尾巴,眼半睁半闭着,根本不搭理你。拐过弯,土地庙前的大柳树下,三五个老头老太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大部分人都去了地里。漫步乡村,根本看不到年轻人,他们绝大部分都去了城里,有上学的、做工的,有骑车送外卖的、有开店当老板的,还有考上公务员事业编吃公家饭的,城里再难,也不愿意回到村里来。广大农村缺乏真正可以振兴乡村的中青年人,以及有文化有知识有头脑的大学生。村里种庄稼的都是55岁以上的,六七十岁的身体没有大问题的是目前村里的主劳力。村里的人越来越老了,整个乡村仿佛就要老去。</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们租住的房后是一大片庄稼地,东边靠崖,崖下有几户人家,一式的窑洞。门前是去店川、生番的大路,路是上世纪七十年代穿崖铺沟而筑的,路东依然是深沟。</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几乎每天我都要去房后的地里转转,哪块地是谁家的,地里种的啥差不多都知道。刚出门,碰见虎娃和丑女两口子,准备去放羊,每天一早一晚一天两晌--除了刮风下雨。虎娃放着一群羊,一开始只有二十一只羊,到现在自繁自养发展到四十多只了,只是两年来羊价不好,按整只羊卖一斤才11块钱,据说一斤下了八块钱就不挣钱,虎娃说刚开始就别指望能挣钱,时间长了,繁殖的多了才行。虎娃还养了一大一小两只牧羊犬,黑色的,一只柴狗,白色的,牧羊犬很灵性,柴狗很柴,一次我喝了酒吓唬过它,结果记仇了,我每次去都挣扎着咆哮着。丑女除了帮放羊,兼着侍弄庄稼,门前的打麦场种着些大葱和应时的蔬菜,前半年由于病了一场,没有好好管理,加上今夏干旱少雨,长势不好,南瓜秧拉的倒不短,只是空藤无瓜。上个月,虎娃有只母羊一胎下了四只羊羔,倒是少见,另一只母羊下了一只羊羔,每天虎娃像伺候月婆子一样地忙碌着,给小羊喂奶,给母羊割草垫圈,又怕母羊不小心压着羊羔了— 以前发生过这样的事。巷口的黄大妈说虎娃,要了个四胞胎还不请客呀,虎娃说,请,上午去薛村。丑女养了只猫,一窝下了6只猫仔,说给我一个,只因我上次说房里发现了老鼠,我说不要,我说我买粘鼠板吧,其实我一直不太喜欢猫。</p> <p class="ql-block"> 巷头拐过弯,上个小坡,就到了地里,几天没去,路边的青蒿疯狂地生长着,得有一米多高,从两边往中央发展了不少,上个礼拜三轮车还能轻松通过,现在草都闪过了车箱,甚至能打到人脸上。牵牛花藤缠在枯枝、电杆上,探着头,努力的伸展着,蓝的、紫的、红的,随风摇曳;还有一些花开着,有的叫不出名字,只觉得看见它们心里就是愉悦的---秋花比夏花似乎更多了一分坚韧在。无人种植却到处生长着小榆树、枸桃树;随处可见的拉拉秧恣意生长着,与榆树,枸桃树纠缠不清;崖边的酸枣有青的、红的;微风中猫娃草摇头摆尾的样子煞是可爱,然而繁盛的景象下渐渐有了颓势,青中泛着白。世间万物,盛到极致便是衰败的开始。偶尔能见一丛、两丛芦苇,芦须在太阳的影射下泛着白光,一闪一闪的,“蒹葭苍苍白露为霜”,还是在几天前我才知道,古人把芦苇称作蒹葭,我也很好奇,两千多年前的古人和今时今日之人在芦苇苍茫寂寥的意境上倒是一致的。</p> <p class="ql-block"> 几个女人在黄芪地里劳作着,她们一边说笑,一边漫不经心的拔着草。现在打短的小时工也不好找了,时工资从十元涨到了十三元。老黄书记在杏树地里拉枝条,地头种着几行向日葵,快到了收获的时候,日头虽已偏西,但依然顽强的向着东方。沿着小路缓缓前行,到了黄土厚家的玉米地,由于夏季干旱缺水,玉米长势并不好,老黄家的地给了三姑娘种,去年种的地黄,今年种的玉米,去年的地黄卖了个好价,今年的玉米却不知如何。自己只在路东靠崖的地方留了几分地,种点蔬菜、红薯和花生,只为自己吃着方便些,此刻手里摘了一大把辣椒,准备回去做饭,我说,玉米收了种啥呀?老黄抬头看看天,说:女子准备种麦,看这天旱的,今年麦子恐怕都种不上了。地是台地,一块比一块高,老高在桃树地剪树枝,老高盐化二厂退休,有退休金,村里人都羡慕不已,老高闲不下来,一个人种着几亩桃,老高说,今年桃价可以,收益还行。路东靠崖边的地头,长着一颗老柿子树,枝叶繁茂,枝头的喜鹊窝影影绰绰。崖下住着几户人家,最南边是虎娃养羊的他舅家的老院,窑面有裂缝,雨大时能灌进水来,虎娃时不时铲下些干土垫羊圈。虎娃放羊还没回来,柴狗仰着头“呜呜”地叫,我扔了块土块下去,惹得它暴怒地狂吠着,它还记着仇。</p> <p class="ql-block"> 再过一个月,是村里最忙的时候,该下柿子、旋柿子、晒柿饼了。此刻的柿子白中透青,青中泛黄,等到红了的时候柿子就熟了。杨拴柱在苹果地里忙碌,每天都有干不完的活,我说,老哥,今年苹果咋样?老哥说,今年果子小年,产量低,就看到时候的价格了。去年下了苹果后,多亏早早就卖了,一斤两块五,否则放到冷库就坏事了,开过年,苹果价格大跌,卖不了,今年也不知道是啥行情,杨家山地势高,温差大,地里下了羊粪,因此口感特别好,去年我帮着卖了一两千斤,后来还有人要,我说没啦,都卖了。回去的路上碰见南天星,边走边聊,我问今年种葱了吗?我知道这两天菜贵,葱也贵,大叔说,没种,年纪大了,干不动了,去年南天星种了三亩大葱,谁知价格不好,一斤四五毛钱还没人要,大叔通过亲戚帮忙,一斤三毛多,才卖了出去。今年没有种,谁知道目前大葱的价格这么高,还不知道出葱的时候是什么情况。</p> <p class="ql-block"> 太阳烤得让人难受,过去一个月来没有下雨了,干旱的势头逐渐显现。玉米长到了一人多高,就快要开始成熟了,过不了多久就该掰玉米棒子了。玉米杆依然保持着夏天的绿但它的花穗已经变成了黄褐色,下部的叶子变成了干黄,在密植的农田里,这些黄褐色的花穗淡淡地点缀着墨绿色的玉米地。由于烈日的炙烤,它根部的土壤渐渐的干燥,像乌龟的壳子。专家们把这归咎于厄尔尼诺现象,但大家都不知道厄尔尼诺为何物,他们对这样的现象自有一套理论,“干万荣干万荣”,县东自古缺水,农民们因此对于当下的高温和干旱毫不为奇,自是见怪不怪。农民都是这样---想法悲观,迁怒于天气,而悲观的下面又隐藏着他们的知足而乐。他们仍旧盼望着大雨的来临,他们知道这迟早要来。</p> <p class="ql-block"> 稷王山麓的每一个季节都十分美丽,但在这丰收的日子里最为美丽,此时此刻——玉米即将成熟,枣子有半红全红的,柿子正在生长——正是最美的季节里最为美丽的日子。到了下个月,玉米收割完毕,山峦的纹理会有新的变化,过了八月十五,种上麦子,靠近山脚的山坡就会铺上一层翠绿色的毯子。但在今天看来,这样的变化为时尚早,一切都美到极致:山谷沟壑上的纹理犹如名画佳作那样色彩均衡——沟谷的灌木丛墨绿,绿色的玉米地上天花已经泛黄,地头的柿子叶、杨树叶即将由青变红,变黄,没有播种的土地在太阳光的映射下一片淡黄。置身这样的乡野,很容易就让人忘记了世间万物都在生长变化着,很容易就让人忘记了这样的美景不会长久,这就像农民们正在无忧无虑地等待着大雨的来临。</p> <p class="ql-block"> 就要下雨了,沟谷之上,沉闷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黑云聚了过来,孤山那边响起了沉闷的雷声,今晚的雨会不会下的很大。</p> <p class="ql-block"> 傍晚,又来到房后的地里,站在崖边,看着远处的稷王山,风电轮依旧慢悠悠转着。昨天刚下过小雨,天气顿觉凉爽,阳光在傍晚时分穿透了云层,西边的孤山顶上一片彩云,似海市蜃楼,像流淌着的黄河。慢慢地太阳仿佛就要挨到孤山顶了,东面稷王山的山坡一片亮,一片暗,或者一会亮一会暗。天空变成了橘红色,群山变成了藏青色,圆圆的太阳投射出最后一束光芒,紧接着,太阳落到了西边的孤峰山后。秋夜的星星钻了出来,北斗七星泛着微光,一轮弦月明晃晃地挂在西南的天空上,除了稷王山风电塔尖上一闪一闪的红光和星星点点的灯光,对面山梁一片漆黑。</p> <p class="ql-block"> 我喜欢九月,九月更似一个人的中年。这中年,刚刚好,恰恰好,还不老,还不颓,精气神还有那么一点点,做起什么事来还有几分要强,只是性格不再那么急躁了,多了几分沉稳。我喜欢九月的乡村,九月的乡村五彩斑斓,九月的乡村硕果累累,九月的乡村似乎还没有老下去。</p> <p class="ql-block"> 四时有令,万物有灵。时已白露,秋天就真的来了。从此后天高云淡了啊,从此后收获满满了啊!心性里的烦躁也一下子淡下来,缓下来,也不急,也不恼了,诸事都可以原谅了。潜意识里,秋到了,万事就该圆满了。我想把自己的目光看得远一点,也让这目光更清澈一点,更多几分温暖和温润。愿我们在秋天里的每一天,内心始终有花在开,有风在吹---就像有首歌里唱的那样--心若无所求,有风无风皆自由。</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二零二四年九月于薛村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