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土世界里的舅舅

范建生(国门沙砾)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泥土世界里的舅舅</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20px;">作者//建生</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20px;">2024年9月</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57, 181, 74);">~~~~~~~~~~~~~~~~~~~~~</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57, 181, 74);">~~~~~~~~~~~~~~~~~~~~~</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i>  “土是万物之源,你必须挥汗如雨才能得以糊口,直到回归泥土,因你本就出自泥土。”</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i> ——《创世记·万物之源》</i></b></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挥金如土者众多,惜土如金者了了。我的舅舅便是一位与故土相依,掩泥土长眠的草根耕农。</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生于土炕,栖于土屋,长于土乡,耕于土田,葬于土坟。一生之中从未远离乡梓故土的舅舅,按照上苍为布衣悯农们划定的命运轨迹,于2024年8月10日农历七夕之夜驾鹤西去,永离病痛,终别他七十四载平凡人生的最后一抹夕霞。</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舅舅说他的性命本就始于泥土,已感十分幸运,终生勤于农耕便无丝毫怨悔。哪怕在过往的岁月里曾经吃糠咽菜,曾经度日如年,曾经痛不欲生。</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在平畴沃野的冀中大地上那个很不起眼的村子里,叫得出舅舅大号学名的人已为数不多,但熟知这位年逾古稀老者的乳名为“灶火”的却大有人在,只因这个乳名开启并刻录了舅舅从土中来到土中去的人生里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1951 年 5 月 15 日,舅舅出生在古城沧州泊头孟官屯一户王氏土屋的土炕上。在他之前,姥姥和姥爷已经先后生下过十一个孩子,终因饥寒交迫加之缺医少药,其中十个相继夭折于灾荒疫病,而只存活了我母亲一人。舅舅的出世,令全家喜忧交加,顾虑重生。于是,在算命先生指点下,姥爷姥姥将刚出生的舅舅从连接着里屋土炕与外屋灶台的墙洞里递过,借助灶膛之火所蕴集的生机活力和希冀,寄望孩子能够如灶火一般红红火火,逢凶化吉,生生不息。结果,小我母亲十六岁的舅舅竟然十分幸运地存活了下来,自此便与土地结下不解之缘。</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舅舅的一生,与土地肝胆相照般紧紧连为一体,不可分离。虽然他只读过三年小学,没有什么华丽学识的装点,但他却对土地有着最原始质朴和本真的认知与痴情。他明白,民以食为天,食以土为源。他懂得,土地造就了人类,人类离不开土地。他深知,国与国反目,村与村成仇,邻与邻积怨,户与户失和,大都缘于土地纷争。于是乎,他倾尽毕生之力以耕耘为天职,以稼穑为使命,以丰收为乐趣,脚踏实地,心无旁骛,专注务农。那一双粗糙的大手和黢黑的双脚,如同洞察沃野阡陌万物秋毫的神器,能感知每一捧泥土所蕴含的生机与希望,在生他养他的那片土地上默默耕耘,用辛勤的劳作书写着属于自己的质朴与平凡。</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舅舅坚实的脊背,是我儿时最温暖的港湾。</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1958年初秋我出生时,身为军人的父亲因驻守长江要塞极少回乡,母亲便带着我长年生活在姥爷姥姥家。只大我八岁的舅舅仿佛哥哥一般,时常领着幼小的我嬉戏在乡间田野。麦收时节,蓝天白云下金色的麦浪随风起舞,舅舅便背上我去田里拾些麦穗用火烧熟品尝,那爆口的麦香奇美无比。他还常常驮着我去田园间或池塘里逮蚂蚱、掏麻雀、捉青蛙、摸泥鳅、捕知了、掰玉米、摘西瓜、拾花生,逐鹿乡野,好不快活。那些美好的时光如同一幅幅田园水墨,至今刻印在我的脑海。</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1964 年深秋,父亲自部队转业后,毅然申请举家西迁支援边疆。带着母亲和六岁的我及三岁的弟弟从冀中腹地西出阳关,来到天山北麓戈壁荒滩白手起家屯垦戍边。自此,相距万里天各一方的舅舅内心深处又多了一份对西北边陲大漠戈壁的牵挂。当他得知当时的新疆环境恶劣生活艰苦时,便常常寄来他亲手种出的红枣、花生、绿豆、芝麻,帮助我们改善生活。还寄来他自己精心选育的各类菜种,让来自家乡的种子在西北边陲戈壁滩上的屋前院后扎根发芽,开花结果。舅舅年轻时,我的父母曾写信问他是否愿意离开乡村故土到城里过活,结果被他一口回绝。他说,家乡的土屋祖坟和田园牲畜不能没有人来打理侍弄和守护。舅舅的世界很小,小到只有眼前那几间土屋和几亩土地。但他的世界又很大,大到他一辈子只专注做好一件事,那就是痴情故土,勤于耕耘,笑迎丰收。早些年间,凡出义工、战洪水、抗旱灾、交公粮等公益行动他均义无返顾,争先恐后。他那大漠胡杨般弯腰劳作的身影,好似田园故土上的雕塑,深深地刻印在乡梓故里的记忆里。</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生活在享誉中外的河北鸭梨和金丝小枣之乡,舅舅还是位打理果树的行家。春天,他看着梨花如雪片般绽放,红枣树抽出嫩绿的新芽,眼神中满是喜悦与期待。他小心翼翼地为梨树疏花,为枣树修枝。夏天,他细心地为果树除虫、浇水,守护着它们的成长。秋天,当金黄的鸭梨和火红的小枣挂满枝头,便是舅舅一年辛勤劳作后最为开心的时光。在没有冰箱的年代,他常常把采摘下来的最好果实堆放在墙角阴凉处,期待我们万里归来品尝。只是一年又一年的等待化作一次又一次的失望,直至果子全部烂掉。</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除了青壮年时作为义工前往距家百十里外的地方参加人民公社兴修水利大会战以外,舅舅从未远离过那个生于斯长于此的村庄。但他的一生并不遗憾,因为他守望着家乡,守望着那片他深爱着的热土,用一位普通农民的平凡和奉献,诠释和传承着地球村里大多黎民百姓的生活形态和生存价值。</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与舅舅分别后的六十年间,我曾数次不远万里返回故乡探望舅舅,给他带去些许宽慰和舒心笑容。但因公务繁忙加之路遥不便,与舅舅总是离多聚少。舅舅病重之际,时常在昏睡中轻唤着我的名字。然而,未及赶到他的炕前,他已撒手人寰,令人抱憾至极,悲如刀绞。于是便千里奔丧,速归故里,按照乡俗族规为舅舅披麻戴孝,入殓守灵,护上归程。</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万物皆可灭,唯天地永存,而你已回归大地。舅舅,您虽然没有去过远方,但您的精神却如同璀璨的星辰照亮我前行的道路。您虽然没有多少文化,但您却用毕生的勤勉教会了我要知足感恩。您虽然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但您将化作黄土微尘与日月乾坤共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舅舅,一路安好,天堂无痛,就此别过,相会梦中。</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