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远行记：九九八十一难组团来做客

大海

梦里，我又一次和父亲走在路上，开着车，顶着大雾，翻过一座又一座山头……回想起来，每次和父亲出行，他都会有各种各样别出心裁的想法，然后就开始找路，找路，不断地找路，梦里也是。不过也正因为这些提心吊胆的不确定性，平添了很多刺激和惊喜。我不知为何会做这样的梦，可能是最近写游记写魔怔了，每天头脑都在想翻山越岭的事儿，也可能在潜意识中想和家人一起出去走走。回想起上一次和父亲出行，距今已快过去十年了，之后他便渐渐对旅游不再感兴趣。而我，则像开了挂一般，越走越远，越走越久。有时候，常常感到现实陌生，想象中的世界反倒亲切，也许这也是我热爱旅行的原因，在这样的日子里，我可以任凭自己生活在想象中，一个虚幻的故乡。－－－－－－回忆分割线－－－－－－ 1月6日晚 宁强县，以前的名字是宁羌县，很早以前曾是羌族人的聚居地，后随着蜀道繁荣，变成了一个驿站林立的地方。它的位置处于大巴山脉的腹地，周围被大山环绕，是个天然的避风港。我到这里的时候，天还没有黑。看着街上悠闲的行人和店铺，在大山里奋战了一天的我，终于松弛了下来。就这样胜利了，这是去成都路上最难的一天，相当于三大战役已经结束，后面该开始百万雄师过大江了。其实，感觉今天的路并不像想象中那么难，也许是因为我准备充分，也许是因为我体力又提升了不少。我订的旅店很难找，处于一个胡同里面，一个说话阴阳怪气、打扮妖艳的女人接待了我，并把我领到一个昏暗的、只有一张床的小房间。我很无语，我订的房间应该带卫生间和空调，这间却啥也没有。女人理直气壮地说，60块钱的房间就这样，有卫生间的要再加40块。我也不争辩，就反复强调，我就住网上订的房间，这间不是我订的。后来，女人拿我没办法，便打电话请示老板，用方言叽叽呱呱地说了半天，才悻悻地把我领到带卫生间的房间，走前说道，要等老板回来再给我登记。真是奇了个大怪了，自从走过秦岭后，我每天都会经历这样的戏码，昨天在汉中也曾因此和老板争执一番，这个地方的人可真是宰客没够啊。其实我也曾想过，要不要装糊涂吃个小亏，以避免遇到麻烦，但又一想，法治社会有啥好怕的，而且我这五大三粗的汉子，他们要想把我怎么样也得掂量掂量。 房间很干净，就是窗户关不严，一个劲地往屋里灌风。一个多小时后，有个女人敲门，原来是老板娘。一开门就一股扑面的香水味，她30多岁的样子，穿个小巧的皮夹克，手上带个玛瑙手镯，打扮很精致，也可能是来之前特意打扮了一番，但却不在我的审美点上，在我看来，倒有些像刚进城没几年、强装时髦的暴发女。她进门后看到自行车明显愣了一愣，但很快就恢复了笑容可掬的表情，嘴上也开始说起了恭维话，说刚不在店里怠慢了我云云。在说话间，她关上了门，走到床前，递给我一张表格说这地方查的严需要填写详细信息。她的要求很合理，态度也很亲切，我没理由拒绝，便接过表格，坐在床上填写起来。这时，她很自然地坐在我对面的床上，缓缓翘起二郎腿，眼神开始不住地盯着我打量。她离我很近，而我当时也只穿了一件跨栏背心，房间里的氛围似乎变得迷离起来。表格很繁琐，我因为平时很少写字，也因为她的眼神令我不自在，所以写得磕磕绊绊的。这时，她开始用柔和的语气和我搭起讪来，说帅哥你骑这么远好辛苦啊，累不累啊，要不要按摩啊……这时，我终于明白为何要上门登记了。我看了她一眼，尴尬地笑了笑，客气地婉拒了。我填写表格的时候，老板娘不断地探头过来，以看表格的名义靠近我，头发在我眼前晃来晃去，这就令我更不自然了，于是我草草写完，交给了她。她不太情愿地接过表格，缓缓站起身，用一种不舍的语气又问了一次：真的不需要吗……把她送走后，我又回忆了一下事情经过，严重怀疑这是个局，如果我答应了，不一定会发生什么。退一万步讲，如果这不是一个局，那个老板娘和她手下的按摩女，我也看不上，我有洁癖。 1月7日 宁强，距成都430公里 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因为我即将离开陕西省到达四川省了。早上醒来，我就开始期待这一刻的到来，我不知道那个界标在哪里，也许要骑十几公里，也许二十几公里。总之，在我的人生中，就要第一次“点亮”四川地图了。从宁强往南，村落和城镇会越来越密集，我对路程的规划也将更加灵活、游刃有余，虽然如此，我也不能松懈，因为毕竟还有400多公里要走，这期间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为以防万一，我将剩余5天里抽出一天作为“预备队”，以应对突发事件，比如车坏或生病等事情，毕竟我还从未连续骑行这么多天，说不准哪天就吃不消了。这样看来，4天骑行430公里，均摊到每天的路程依旧是很严峻的。 所以，我初步决定，今天的第一目标是剑阁，大约130公里。如果能到剑阁，就会大大减轻后面的压力。如果到不了剑阁，也可以到广元，路程为90公里，或是剑阁和广元之间的一个小镇也能住。剑阁，当我看到这个名字时就一阵激动，作为三国迷的我，对它再熟悉不过了。在蜀汉政权的最后岁月里，汉中全境再次被北方势力攻破。正是诸葛亮的继承者姜维，挽狂澜于既倒，手握最后几万大军，死死扼守住剑阁要道，才使蜀国又苟延残喘了两年。———————— 我早餐点了两个肉夹馍，在陕西省的这些天，我对于这种食品真是情有独钟，每逢遇到必点两个。这种号称“中国汉堡”的食品，用料实惠，又做不了假，同时不靠大量佐料提味，而仅靠肉的原香来获取食客的芳心。在北方时，我还无法真正体会到它的珍贵，但当我来到四川以南很多个月后才发现，根本无法再买到类似的食品了，几乎所有当地食品都加入了辣椒、红油以及各种各样香辛料的狂欢…… 宁强的南边的群山，便是汉水的源头了，那里有一个镇叫巴山镇。我不知道它是否为《巴山夜雨》的故事发生地，但它让我想起了小时后住了两年的巴山街。我曾有一种冲动，绕道去那里看看，但后来一想，这只是个地名而已，没必要为了它多走十几公里，也就罢了。 这片山就是大巴山脉的最后疯狂，翻过它就到蜀国的地界上了。骑兵连，上刺刀，到了冲锋的时候了。 不得不说，陕西的公路真的很不错，综合体验仅次于山东。 每次走在这样弯曲的山路上，心情都十分舒畅，有种古代侠客行走江湖的感觉。 今天身体状态一般，12公里上坡爬了一个半小时，但也不奇怪，毕竟已经连续11天没休息了。 回首望一眼走过的群山，再送走一段回忆。 走着走着，那令人激动的三个字“四川界”终于出现了！当看到它时，我身体不自觉地微微颤抖一下。哎！这是三个蕴含了多少汗水与情感的字啊！它仿佛在对着我微笑，静静地欢迎着我这个来自大东北的骑行者。这是我自黑、吉、辽、山东、河南、陕西后，到达的第七个省份。来吧，郑重地拍个照记录下这历史性的一刻吧。 一进入四川，各种路标、雕像便开始将氛围感拉得满满的。首先就是一块立于路旁的大牌子“入川第一村”，再配以旁边的小山、亭子，那景象仿佛在对过路人说：你已经来到中国的著名大省，请自觉保持敬畏之心。 这里有个雕像名为“七盘关”，它是和葭萌关、剑门关齐名的川北四大名关之一。在四川的历史上，对北方的防御大致可分为三道防线。第一道防线是我前两天走过的五丁关、阳平关、秦岭一带。第二道防线就是眼前的七盘关、明月峡、大巴山一带。第三道防线是剑门关、葭萌关一带。它们纵横几百公里，山高谷深，在冷兵器时代，如果没有绝对优势，根本就打不进来。 四川盆地四面都有大山阻隔。这里没有洪水、没有泥石流、没有龙卷风。自古以来，很多王朝和军队到了最危机的时刻，都是想着来这块宝地休养生息，以图日后再次崛起。比如秦朝的秦惠王、汉朝的刘邦、三国的刘备、唐朝的李隆基、太平天国的石达开，就连抗日战争时期的民国也是将四川作为最后的大本营来防守的。所以四川被称为天府之国一点也不为过。它就好像是中华民族的最后底牌，在外敌入侵之时，即使其他各省都已沦陷，只要四川不丢，便仍有反杀取胜的机会！————————走过隘口，大路两旁便开始出现各种名为“川味饭店”、“辣妹子火锅”等具有浓郁地域特色的饭店了。但是对于我这个不爱吃辣的人来说，确实不是一个好消息。都说秦岭是南北分界线，其实我到了这里才真正感到来到南方了。 还有一个变化是，进入四川后，山间的房屋一下子变多了起来，几乎所有空地都被精心打理成农田。这一明显的变化也使人感受到了四川人的勤劳。 登上高坡，望向田野，仿佛一幅幅油画，令人赏心悦目。 进入四川后，又迎来一段上坡，爬得有点辛苦，不知不觉海拔又上升了不少，不过没事，上坡后就是下坡，到时候再来个畅快淋漓的大反攻。 爬上坡顶，望向远山，享受一下大美四川的田园风光，这是对一小时辛苦爬坡的回报。 令我始料未及的是，我热烈期盼了好久的下坡，竟是一条接近45度的陡坡，根本不敢向下滑行，只能死死地捏着刹车一路缓缓下滑，车和人都倾斜到了一个夸张的角度。后来，我觉得有点危险，便干脆下车推行，心里满是委屈，本来期待了好久的畅快却变成小心翼翼的步行，简直就是对我一个小时辛苦爬坡的巨大浪费！但更糟糕的还在后面，可能是因为我捏刹车捏得太狠导致哪里出了故障，当我到坡底再次骑行时，车轮开始不断发出刺耳的声音，骑行也变得极不顺畅起来，这严重影响了我的速度。对于这突然的故障，我这个修车小白实在无法应对，只能期待到前面城市找到修车店再说了。这一突然的变故也直接打破了我一天骑到剑阁的幻想，骑行时感觉车变得非常沉重，每一公里都是煎熬，还好快到朝天区了，到时先吃个饭再想想应对策略吧，经过一上午的折腾，我实在是心力憔悴了。 朝天区因当年唐玄宗一路逃难，百官在此接驾而得名。金牛古道在此与嘉陵江汇合，使这里成为古代一处重要的交通枢纽。 这里几乎所有的建筑都是依河贴山而建，有点像著名的“一线城市”盐津。我很幸运地遇到了一个吉林人开的饭店，老板娘见到东北老乡也很惊喜，给我做了满满一大盘子牛肉炒青菜，只收了25块钱，每逢吃到这种家乡口味的饭菜时，我都会增加几分对家乡的思念。 由于朝天区没有自行车修理店，我只能再骑40公里到广元市修车。刚出镇子，百度地图就把我引到一排古香古色的旅游街区，正当我在为这条路没有车而暗自庆幸时，路就毫无征兆地到尽头了，前方出现了一座景区大门，上面写着几个大字“明月峡”。 望着这坑人的导航，我差点气笑了，只得原路返回。路过停车场时，我向一保安大爷打听，去广元的路怎么走。那大爷正刷手机视频，见我问他，便微微抬起头瞥了我一眼，然后用懒洋洋的动作指向一个方向，那正是我来时的方向。我很疑惑，说我就是那边过来的，没看到路啊。他有点不耐烦地说，往回走3公里，然后在转盘道右拐。我向他道了谢，便怀着憋闷的心情往回骑了，心想本来车就坏了，还走了这么多的冤枉路，真是倒霉他妈给倒霉开门，倒霉到家了。 我按照保安大爷的指示，往回走了3公里，确实看到了那个转盘道，然后折返走上了国道。可是，当我又向前走了一段路，站在高处向下瞭望时，一个发现顿时让我气都肺炸了。原来，明月峡景区大门的旁边有一条小路可以直通我现在的位置。本可以直接从这条路上来的我，却因为他的一句话多绕了六公里！而那条小路就在刚才保安小亭的旁边，那个保安大爷不可能不知道这条路！也许，那个大爷因为每天单调的生活太无聊，正好遇到我这个操着北方口音的游客，便动了想戏耍一下我的心思。我感受到了一股浓浓的恶意，似乎看到那个大爷望着我离去背影时坏笑的样子。真想从小路下去，揍他一顿啊！NND！但一想揍完他还得爬坡上来，太麻烦，也就算了🌝。 本想着霉运应该就此结束了，没想到又遇到了大堵车，本就不宽的国道留给自行车的空间越来越狭窄，最后只能下车推行。走到前面才知道，又遇到了修路路段。此时气温不断飙升，烈日在施工路段扬起的尘土中照射出一团团灰惨惨的不规则光晕，这光晕又与河道上的隐隐蒸汽混作一团，再配以猛兽般大车的轰鸣声，这一切形成了一片病态的景象。而我，只能被迫在这恶心的狭窄空间艰难向前，单车也变得更加不畅，不断发出刺耳的声音。我感到越来越疲倦，豆粒大的汗珠不断流下，但由于浓浓的灰尘，我却不敢摘下面罩，连大气都不敢喘，只能强忍着憋闷缓缓向前走。不一会，我就开始有些头晕目眩了，多日来在身体中积攒的疲倦终于一并爆发，本来很热的天气，我却感到一身都是冷汗。 修路路段持续了十几公里才结束，不知道为啥，那些大车也好像突然进入了时空之门，一起消失了。世界又恢复了安静，在我眼前，出现了一条非机动车专用车道。一切改变都是这样的突然，好像有个上帝在操控着。走在这理想的VIP通道上，本该惬意的我，却好像刚生了一场大病，骑在车上的身体好像被掏空了。也许，这一切就是老天对我的试炼吧！就像西游记中的九九八十一难，每当你觉得接下来要坦途一片之时，就会凭空出现很多你意想不到的难关。还有20多公里到广元，我突然感觉这段距离对于我来说太长了，真的有些坚持不下去了。没想到，昨天我最难的90公里上坡都过来了，今天却被这最后的20公里平路难住了。浑身上下，又热又冷，又虚又累，我现在真想马上找个地方躺一会啊！可是，我眼前只有这条没完没了的路。 我感觉好像是病了，身上的肉开始一阵阵疼，肚子里好像着了一团火，喝了好多水都浇不灭。要按往常，这十几公里路，一个冲刺就走完了，可今天却好像成了万里长征，后来，我实在骑不动了，只好下来推着走。还好这路上没人，不然看到我在这么好走的路上还推车，肯定会嘲笑我的。 刚开始时，我还想打开音乐振奋下士气，但后来我发现，身体火大的时候，音乐也会变成噪音，索性就关上了。在这条路上，每当我遇到行人，尤其是年轻的女孩子，因为怕被笑话，都会上车骑一会，等他们看不到我时再下来。现在想想，当时的心理还真是好笑，一个病殃殃的人，还这么好面子。 这条路一直到广元都是依嘉陵江而建，江对岸就是早年的栈道遗迹，看破旧程度至少也有几百年了，很可能是明朝以前的建筑。 路过一小村庄时，我在小卖部买了一根冰激凌，这是我今年冬天头一次吃冰激凌，它真是起了大作用了，一到肚子里就好像浇灭了大量的火，随之体力也有所恢复。可笑的是，小卖部里没有人，我自己拿完冰激凌后，喊了半天才在20米远的其他店铺门前听到回应，原来是老板娘正沉迷于麻将，而且直到我离去，全程都没抬头看我一眼。我暗想，这个老板娘真的很四川…… 说来也怪，吃完冰激凌后，我的状态又快速地恢复了。这时，我才开始有心情去欣赏嘉陵江沿岸的风景，夕阳下的山与水就这样壮丽地出现在我眼前，好像是想将我对这一天的糟糕印象抹去。 世界好像又变成了彩色，面对美景，我索性也就慢慢推着车走，慢慢地欣赏，毕竟离广元也没多远了。 这个傍晚，我刚刚还浑浑噩噩的身体又神奇般地变得清澈起来，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原理，有时候，当你病痛缠身时，如果一直凄凄怨怨地躺在床上，可能很久都好不了，但当你走出户外，放飞心情，可能不知不觉就好了。 这条沿着山修建的自行车道真是幸福感满满，几十公里路，一路坦途，大美风景尽收眼底。能在嘉陵江畔很有限的空间挤出地方专门修建此路，当地政府也真是有心了。 一波三折的一天，在美好中结束。 当我进入广元时，刚刚难受的感觉荡然无存，身体好像再无病痛，奇迹般地痊愈了。 旅行，有时候就是因为一些意外的小插曲才令人难忘，多年后可能还会津津乐道，但前提是我们始终保持一颗乐观的心。人生，其实也因为某些不如意而变得丰富立体，有过悲伤和挫折才会更珍惜快乐，前提是我们始终坚守那颗热爱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