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我叫荣耀堂,是玉蝉街办晋候村人,曾任0702玉蝉工程营四连指导员。提起五十多年前修周佛路那段日子,我一辈子都忘不了。</p><p class="ql-block"> 我是一九六九年腊月初七去周佛路的,因为上级任命我为玉蝉工程营四连指导员,所以要提前去做一些准备工作。当时这项工程非常艰苦。玉蝉营是运输营,光明营也是运输营。他们把要运送的物资:米、面、水泥、炸药等运到关城梁,玉蝉营从关城梁接过之后再运到板房子。因为0702工程是一项战备工程,工期紧,任务重,而且山高坡陡,正值严冬,山路又窄又滑,很多地方根本没有路,荆棘遍地,只能用刀斧砍出一条路,很是苦累。</p><p class="ql-block"> 那年四五月里下了一场大雨,雨很大很大,我从小长到几十岁是第一次见那么大的雨,真是倾盆大雨。手端个盆子往门外一伸,就是满满一盆水。一时间,我们连部上边那座山沟里流下来的水,一会儿就把连部跟前那段三四里长的河道溢满了。沙石烂树一齐涌上河岸。洪水挟着泥沙从我们住的工棚床下往过涌。由于空气潮湿压力太大,我们都憋得受不了。忠娃要出去开渠放水,我说:“不敢出去!出去了看你咋回来?”</p> <p class="ql-block"> 大水过后,工棚里的泥涌得跟床一样高,到了晚上,我们就把牛毛毡往泥上一铺,就那样睡的觉。河岸上摞着的一汽车准备第二天往上送的面袋子,多半截子都让泥给埋了。在营部指挥下,我们又把那些面一袋一袋扛到几百米远的高处。我们四连还算不错,六连那边让水冲了个净光,连工棚、伙房、灶具、架子车、铺盖、工具、碗筷全都冲走了,整个工地连个柴棍棍都没留下。</p><p class="ql-block"> 那场雨把路也给冲断了,要搞运输,架子车拉不成了,各种物资就没办法运。但工期不能耽搁,大家也要吃饭。为了保证工期不受影响,我就号召大家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肩扛背驮,斩荆棘,绕小道,设法给前方运送水泥、炸药、钢材和粮食。坡陡沟深,一会儿下沟,一会儿爬坡,有时候干脆就手脚并用,连亹(wei)带爬。记得途中有一段路,非常危险难走。路只有一尺来宽,又窄又陡,还有个硬拐弯,而且刚拐过弯就是很陡的下坡。由于山里格外冷,有些地方又常年晒不上太阳,导致冰雪长年不化,所以路面全是冰溜子,明晃晃的,刺得人眼睛都花了。路旁还是几十丈深的齐崖,真是害怕得很。根本就没法走,我只好叫大家坐下,一手拽着前边人的衣服,一手搂着水泥袋子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往下挪。</p> <p class="ql-block"> 大家干这么重的活,体力消耗都很大,伙食却非常单调。每天都是白面条、白糁子、白蒸馍,连一丝绿菜叶都没有,我真是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刚好有人建议,说山上有一种野菜叫天蒜。还说别的连已经去采了,人家都吃几天了。咱们连一二百人呢,也应该腾出两个人,去采些天蒜回来,改善一下大家的伙食。于是那天晚上,连部召开会议,商量采菜之事。最后经过多方考虑,推选出晋侯村的牛长德和三旗村的何杰。因为牛长德从小就在山里长大,对大山情况熟悉。何杰也经常上山,大家认为他俩搭档最合适。于是第二天上工,我们共同走了一段路后,就同他俩分路了。大家都在幻想着也许在中午就会吃到新鲜美味的天蒜了。</p><p class="ql-block"> 下午的时候,我们正在干活,忽然听到有人说,玉蝉公社有个人摔死了。我当时心里就发毛,想问个清楚他们却说不知道。后来我们就一路走一路打听,才有人说是四连的。我心里立马喀噔一下,当时就坐地上,架子车都拉不成了。后来回到连队,我竟看见牛长德的尸首在地上放着,心里难受地就不得了,问:“何杰回来了没?”我想找一路去的何杰问问咋回事。大家都说,不要找何杰了,叫他缓一下,已经吓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了。“那到底是咋回事嘛!”我急得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忍不住大喊。后来,经过大家你一句他一句的叙说,我才从中理出了头绪,知道了咋回事。</p> <p class="ql-block">原来牛长德、何杰跟我们分手后,凭经验找到一个地方,那里果然有许多天蒜,就高兴地一起在那里蓐(音hao)。蓐了一会儿,牛长德忽然看见上边一个崖砍上,有一片天蒜更好,他就上去了。但要采到天蒜却够不着,他准备踩一块崖石过去,不料那崖石上有树叶,他一脚踩下去,被树叶一滑,就掉下去了。何杰还在下边那块崖石上,牛长德刚好从何杰身边落下,何杰急忙去拉他,衣服都拽烂了,可是没有拽住牛长德,连自己也一起拽下去了。后来,何杰万幸被一片树枝挂住了,牛长德却没有那么幸运,直接摔下去了。足有几十米深。何杰也顾不得自己满身伤痛,发疯似的赶紧爬起来后绕了四五里路,才找到了牛长德。看见他在一块大石头上躺着,喊他也不答应,纹丝不动。何杰又绕道爬上那块大石头,一拉他的腿,发现一条腿已经断了,再一看,头也已经烂的不像样子。何杰顿时吓得浑身发抖,失魂落魄地赶紧返回报信。何杰一路跌跌撞撞到了连部,只觉得两腿发软,像筛糠一样,上下牙打架,双手比划,竟说不出一个字来,只是哇哇哇地直喊。大家着急地问了好长时间才知道是咋回事。就立马砍树枝做了一副担架。但要去把人抬回来,还得何杰去带路,可何杰已经瘫软,无法再走。大家只好再砍些树枝,又做一副担架,抬上何杰指路,才把牛长德的尸首给抬了回来。</p><p class="ql-block"> 哎!多好的一个人啊!老老实实,勤勤快快,没想到为了让大家能吃上一口菜,竟把自己的命,撂在了离家几百里的荒山野岭!</p> <p class="ql-block"> 那晚上吃饭时,没有了平时的欢声笑语,大家都没人说话。那晚上的饭,无疑是最没有滋味最难下咽的一顿饭。</p><p class="ql-block"> 我和另外两个人拉了个架子车把牛长德往下送。走到周至县,给他领了副棺材,三个人把他放了进去。直等到村里人领着他的大儿子来看了他父亲以后才钉实了棺板。因为要往回运,百十里的山路颠颠簸簸都嫌操心。灵棺是用拖拉机往回送的,我亲自跟着。路上,我和另外两个人坐在车厢棺木两边,脊背靠着车胯帮,用脚蹬着棺木。怕路上颠簸,棺木移动碰磕。</p><p class="ql-block"> 灵棺运回来后,临时停在咱晋候村南门东边。不祥的气氛立刻笼罩了这个小乡村。牛长德的老婆和孩子们撕心裂肺般的哭声飘荡在村头,听到的人无不落泪。那晚上,村里每一个人都很难受。尤其牛长德的女儿哭得死去活来,嘴里喊着:“爸呀,我的爸呀,你好好的走出去的呀,怎么就这样回来了呀…你能舍得你娃走吗…呜…呜…呜…”这女子哭着哭着就要以头撞棺,说是非要看看他爸不可。旁边的女人们顾不得抹泪赶快把她拉住,大家说棺木已经钉实,你爸在里好好的。但这女子死活不依,跳着喊着跌跌撞撞非要见他爸最后一面。人们无法,只好将棺盖橇开。当女儿看见他爸后,立即哭晕过去。人们借此赶紧把她抬到一边,一时间,男人们女人们手忙脚乱,有人赶快掐她人中,好大一会儿她才醒来。同时有人立即盖上棺盖,重新钉紧。 就这样,牛长德被永远钉在了黑咕隆咚、狭窄的棺木里头,连同他亲人们的痛苦、悲哀和长长的永久的思念。牛长德那年刚刚四十八岁。</p><p class="ql-block"> 事后我想,这样一个精精壮壮的人就这样地走了,他可是家里的顶梁柱呀!他猛个一走,丢下老婆和三四个娃,这一家子的日子往后可咋过呢!于是就一级一级地找公社,跑县上,后来才终于把他的二儿子安排到了铜川煤矿,也算是对牛长德在天之灵的一个交代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注:本文根据陈亚琴采访稿《难忘那段日子》整理编辑,在此致谢!</p>